峻水的迎春桥、白眉老郎及大白楼

　　鬼娃降生的地点很邪乎，有桥为证。

　　这座桥，古来叫艳春桥。这一带河边上过去有很多妓院，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红灯区，这桥便因此得名。新中国成立后，妓院被取缔，艳春桥遂改名为迎春桥。虽然还是春啊春的，听起来有点暧昧，却不像旧社会那样露骨、俗气，所以老百姓很快叫上了口，一直就叫了十几年。后来极左年代里，又被改成了反封桥，意思是反对封建腐朽残余。那时所有路桥都这样改，比如反修路、反帝路、反资大街、社会大街等等等等，现在看来有点滑稽可笑，可当时就是这样，不改也得改。所以，老百姓公开场合叫着反封桥，日常里私下依旧习惯叫它迎春桥。

　　后来改革开放了，所有路桥名称都恢复原状，“迎春桥”又堂而皇之地重返社会，跟所有其它路桥一样，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然而令人称奇的是，这老桥仿佛比其它路桥有灵性，突然间就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从来没有的事，开春时节，它周围竟开满了粉色迎春花，花团锦簇之下，“迎春桥”终于名符其实了。而且此后每年都这样，没人管没人理，那些花撒了欢地开，越开越茂，把个河岸两边渲染得如朦胧诗一般。

　　这便引来城里中学大学的语文老师和美术教授，在报纸杂志上作下几篇美文，画上几幅写生，于是乎，小桥迎春，从此成了峻水经典一景。

　　如此一来，又有了更为诡异的传言，说无论谁从桥上走过，都会莫名其妙地心中生出异样，浑身汗毛一立，麻痒起来，骨头跟着也发轻，还会身不由己暗自跳着说，春天来了！春天来了！人就快活得酥软了，飘飘然往前走。等过了桥，却又猛醒，直骂自己神经病！

　　因此居然就有想像力超级变态的人，用谐音叫它，听起来比艳春桥还要露骨，邪门得很。

　　却还有比迎春桥更邪门的地方，就是老郎庙的遗址，离鬼娃降生之地仅一步之遥。

　　老郎，是指白眉老郎，旧社会的娼妓神。

　　关于娼妓神，史上有过种种说法，其中最有鼻子有眼的是，有人把他跟古代著名政治家、经济家管仲牵强在一起，说白眉老郎就是管仲，其根据是不知那部正史中的记载，说管仲为了劳军，曾有组织地招募过妓*女，首次建立了规模化的妓院和管理制度，并由此把娼妓商业化，从而开创了古代娼妓事业，于是他就被奉为了娼妓大神。像木匠供奉鲁班一样，妓*女供奉的便是这长着白眉的老儿，也叫白眉大仙。

　　旧时的艳春桥边，就曾有过一座规模不小的老郎庙，庙里供奉着一尊真人大小的木胎白眉大仙，大仙在庙里吃着河边妓*女和老鸨子们的供奉，活得逍遥自在。没想到，新社会却拿它当封建迷信给铲除了。

　　老郎神像命运悲惨，游街示众之后被拉到体育场，当着数千百姓的面，一把火烧成了木炭。此后便再无人敢提“老郎庙”三个字。只有一些上了岁数的糊涂老人，没有政治觉悟，照旧只管把这一带地方叫老郎庙。

　　邪门的是，偏偏“小香港”就建在当初白眉大仙的老窝里。

　　“小香港”位于老郎庙遗址正下方，的确是地下夜总会，就开在地底深处，是人防工程改造出来的。这种地下建筑来源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是用来躲避空袭的防空洞，因此很宽敞，通风良好，搞成地下夜总会正好合适。它上面是一栋白色四层小楼，当时却被称作是大楼，因为那时四层以上建筑很少，峻水人都叫它“大白楼”。它盘踞了老郎庙的遗址。

　　如此一来，就有人说那男*婴是白眉老郎托生的，白眉老郎要回来重整旧日的气象。这话似乎有点道理，可以从“大白楼”的兴衰历程中寻到一些佐证。

　　“大白楼”起初是一家商场，隶属街道主管。改革开放之后，不知哪位领导突发奇想，把它改成了酒楼，三层四层做旅馆，下面两层是餐厅，还跟广东人学，起了个莫名其妙的名称，叫“八八银楼”，听起来像卖首饰的。有人解释说是因为楼是白色的，故而叫银楼，有发财的意思，跟“八八”加在一起，自然是发了又发的含义。

　　只可惜，煞费苦心搞的这个名称，并没能给大白楼带来多少财运，相反，它生意清淡，成天地不见一个客人，只能招来一群麻雀在门口撒欢，以至于欠了职工两年工资都发不出。

　　拿餐厅来说吧，规模不算小了，平时主要经营一些家常海鲜菜，卖的都是峻水海边自产的文蛤、带鱼、螃蟹以及江河水产，应该很对峻水人的胃口，不至于搞得如此惨淡，但事实上它不仅亏得一塌糊涂，而且老生事端。不知什么原因，吃客们大多是些小流氓，不仅吃饭不给钱，还动不动就打架斗殴。偶尔有规矩人进来坐一坐，竟也像转了性子一样，两句话没说上，突然就变得急躁好斗，仿佛荷尔蒙陡然间升高，极具攻击性。连店里脾气最好的大厨段师傅，都打过好几次架。

　　有人就说，大白楼有邪气呢，是老郎在作怪，须请高人作法，还要恢复老郎一些供奉，才能驱除这股邪气。段大厨跟领导一汇报，却被领导骂了个七荤八素，说这是无稽之谈，封建迷信，绝对不准搞。

　　段大厨却想，这关系到大家的钱程，关键还有人身安全之忧，耽误不得。他于是背着领导偷偷请人作法，还私下里每天都给老郎弄点小菜吃吃、老酒喝喝，搞了大半年，却仍然不见起色。

　　这时，领导却找到了原因，不迷信，很科学，是上面分析的结果，上面又是在更上面的指示下才有的决策，一直上面到中央，领导拿着文件说这是中央的英明，餐厅经营不善主要是经济体制问题。众人也恍然大悟，说领导英明！领导英明！那年代很多单位都是这样半死不活，再不英明，连领导自己都快发不出工资了。

　　所谓经济体制问题，是这样的，大白楼是街道集体单位，当时叫“大集体”，是位列国营单位之下的一种地方公有体制，职工的劳动所得也是大锅饭性质，干多干少一个样，能不亏损吗？关白眉老郎屁事。文件一学，众人顿时心明眼亮，只希望这回领导来点真格的，别像过去那样雷声大、雨点小，咋呼一通然后不了了之。

　　领导的确不负众望，终于动了真格的，表示要进一步深化经济体制改革，努力推行承包责任制。街道主任宣布，上级决定，就拿餐厅做试点，承包给个人经营。为了推行这项政策，街道上还专门给算了笔账，说承包人搞好了每年能赚个万儿八千，立马就是万元户。万元户在当时来说就是富豪的象征，跟现在的亿元户差不多，诱惑极大。

　　然而，这次领导动了真格的，群众却掉链子了，做了大量工作，居然没人响应。原因很简单，群众没想到领导的步子一下迈出这么大，有些跟不上，过去人人都吃惯了大锅饭，现在一下要变成由个人承担责任，谁敢出来冒这个险？大家都在想，别看你个主任吧啦吧啦说得天花乱坠，搞好了就成万元户，搞不好呢？交不上承包利润，饭碗丢了不说，欠了人家工资还得还。关键是，这个饭馆老旧，承包经营还得自己花钱更新设备，这笔钱从哪来？那时候家家都没什么存款，银行也不敢给这种邪门单位贷款，因此只能靠亲戚朋友东拼西凑，一旦经营不好，这笔钱就算打了水漂，跟亲戚朋友怎么交代？风险太大了。

　　如此一来，街道上只好改变思路，采取两手抓的办法，一方面，组织群众开会学习，转变观念，另一方面，动员有点家底的内部职工，个别做工作，并承诺拿出一半的投资给予扶持。终于，引出一个有点远见的能人来，便是那段大厨的老婆。

　　关于峻水老婆，在此需要略微说一说。根据峻水人的传统习俗，老婆一般都比男人要大个两三岁，因为娶比自己大的老婆有福气，最好大到三岁以上。这位厨子却做得有点贪婪，娶个老婆比自己大九岁，一下子就抱来三倍的金砖，也不怕被压迫死。但结果证实，他很英明，不仅没被压死，还能让福气倍增。这个大老婆，不仅给他生了两男一女，还走南闯北做着小生意，为一家人挣下了一份相当殷实的家产。

　　老婆是个体户，男人是“大集体”的厨子，在当时，这种组合意味着全家都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别人拿不到工资整天愁眉苦脸，这大厨子却有老婆养着，每日里喝茶吃烟，下棋听收音机，逍遥自在，他才不在乎什么承包不承包。事实上，他们夫妻几乎已算是万元户了。

　　但老婆说，万元户算什么？趁政策好了，要发就发大财！承包就是发大财的最快办法，广东人都是这样发起来的，搞吧，准保一年超过广东人，两年赶上香港人。

　　比自己大九岁的老婆，差不多就是家长，何况还养着自己，段厨师岂敢不从？于是就与街道签下了合同，而且一签就是二十年，跟买下来差不多。这在当今来说根本不可能，现在要是有这样一栋楼，最多只能签下五年，可当时的规矩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何况“大白楼”邪门得很，哪个有钱人愿意包它？街道好不容易动员出一个冤大头，还不照死了签，恨不能判个“无期”，一辈子都叫这厨子背走这个包袱，走得越远越好，眼不见心不烦。


　　(https://www.daowx.cc/bqge2489/2366807.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