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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躁动的小都市以及造小人


  造船是峻水市的传统产业之一。万吨巨轮的汽笛声,如今可以说是这座城市的声音名片。

  声音也可以是宏篇文字,拿来记载历史。峻水的轮船汽笛声,便是历史的钟声。朝朝暮暮,沧桑百年,从小火轮“哇儿哇儿”如婴孩般的啼哭,成长为十万吨级钢铁巨兽排山倒海的巨吼,专家学者们若将这些声音汇集起来,做成文章,便可以是华夏近现代工业化进程的《二十四史》。

  而峻水人大抵不具历史的大眼光,他们据说艺术基因发达,所以那汽笛在他们听来,倒像是留声机上慢悠悠旋转的唱片,一圈一圈,像在刻画古城的年轮,唱出峻水人的曲子,讲述峻水人的故事。

  然而上世纪末,这台慢悠悠的留声机,竟突然间飞也似的转起来,而且一飞就飞了二十年,撒野一般,至今谁也制止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失控,怪叫,走向疯狂。

  那是九十年代,不知从哪天开始的,一艘艘万吨巨轮下饺子一般从造船厂开出,这汽笛声便夜以继日地在峻水上空盘旋,此起彼伏,没完没了,而且年年如此。

  于是原本从容、沉稳的巨吼就变成了雄壮的进军号,使这座古城疯狂地躁动起来,跨世纪飞奔了二十年。其结果是,仿佛一夜之间,峻水就长成一座现代化“小都市”。眼一闭一睁,简直像变魔术。

  其实,论起造船业,只是峻水支柱产业的冰山一角,算不上龙头老大。虽有百年历史,但与央央数千年相比,它显然只能算个婴儿。然而这孩子会叫,嗓门且巨大,还天天在那里吼来吼去,所以,它几乎就成了建设“小都市”的首要功臣。

  都市,是现代词汇,据说来源于江南人的方言。江南方言里,“大”被读作“都”,都市便是大城市的意思。小都市,乍一听,意思有些矛盾,不是都市就该叫城市,或者小城市都可以,小都市算什么?名不正言不顺,叫起来不仅怪怪的,且滑稽,所以少有这样的称呼。其实也不奇怪,举个例子,不妨拿人来类比城市,就有一个貌似的词汇,叫小胖墩。原本也应该是少见的,上世纪穷得吃不饱、吃不好的年代里,有几家出过小胖子?现在却满大街似乎随处可见,个头不大,却很胖,不奇怪。不过……确实有点滑稽。当然,这里丝毫没有拿胖人来做小品取笑的歹意,这个滑稽讲的绝对不是小胖墩,是小都市。小都市正是发展速度快的新兴结果,原本小桥流水人家,一夜之间却膨胀出无数的高楼大厦,沦为混凝土森林,而且不单高楼,连草木都被剪修得像混凝土块一样地方方正正,小小古城,于是像一个吃撑了肚子忙着消化的小胖墩。它就叫小都市。

  “呜昂——”轮船又叫了。它如今总这样一声接一声,不停地叫啊吼的,活像暴跳如雷的“那摩温”,在人耳边咆哮。

  它简直就是冷酷无情的监工,从夏天到夏天,从早晨到早晨,从市中心到江边,从城里街道到乡村沟渠……时时处处监督着这座城市每个人的生活。每天一大早,总是它叫得最欢的时候,像起床号,唤醒整座城市,同时唤来各种天气,送人们匆匆赶去上班。今天,它招来的是一半乌云一半朝霞。

  于是天空中一半火焰一半浓烟,彤云顶着朝霞往天边赶去,黑一块红一块,青一块白一块,像画家的调色板,又像一幅荒诞的涂鸦作品。

  大清早,天就沦落成这种样子,不清不白,浑浑噩噩。空气湿漉漉的,相当于在云里,恐怕随便拿块布就能拧出水来。而靠近水体的地方,比如江河湖塘,更是雾深露重,混沌一片。而且闷热。初夏里这样的气象,预示着梅雨季节即将到来。用老百姓的话讲,要入霉了。

  梅雨季节,是个很荒诞的节气,是老天犯下的一个极荒唐的错误。照理说,春天过去,万物生机盎然,初夏一来,春天积攒的荷尔蒙越发浓郁,且人人衣少身轻,正是美滋滋该快活的时候,却不想,天公不作美,竟给人间布下这样一种难以忍受的环境,说不出来的难受,而且长达一个月。当地人就叫它做“时霉天”,听起来,大有触霉头的意思。

  这种倒霉的称呼,多半是因为气味。时霉天里的气味,复杂并且令人作呕,使人想起陈年霉豆腐,想起变了质的粮食,想起发酵的垃圾,想起潮湿的朽木,想起坟里挖出的烂棺材,想起泡在水里的腐尸……荒诞至极。当然,这大多是在空气不好的混凝土森林里产生的嗅觉联想。一天到晚待在混凝土里,自然郁闷,思想难免夸张怪戾,因而生出荒诞。

  假如换个地方,走出城来,哪怕就在郊区,比如来这片鱼塘,却还是会嗅出一点新鲜而别样的感觉的,就像身体某个腺体分泌出的味道。那是当地一种野草在潮湿中萌发出的气息,有点像情*欲的信号,仿佛刚有一群牲口,在这里发情、交*欢过。于是这水边便聚来一些不知名的花朵、小鸟、昆虫、以及像男蛙女蛙这样的小动物,精灵一般,传递着原始而本能的萌动。这种感觉,简直又是另一种荒诞了。

  那么,视此为荒诞的人类,他们的交*欢如何正常、如何合理呢?不妨试着想像一下人类的画面,牲口在草丛里野*合、男蛙女蛙在水中造小蝌蚪时,文明进步的人类,却在混凝土森林里,在几千或几万元一平米的穴巢内,顶着几十万几百万的银行贷款压力,满腹心事地造小人。

  于是连叫*床的声音都变了,过去男人如牛女人如羊,现在男人如猪女人如妖,或者索性如机器,一声不吭,耳边只有床在咔咔作响,像齿轮在呻吟。所以现在不叫做*爱,都叫造小人。一个工业化的词汇。

  而他们造出的,却是一个比自己还要活得紧张、活得发愁的退化而虚弱的下一代。这个小人,不仅将终结大人们今后一切的正常的生活需求,还会让大人们的下半辈子更加地荒诞、非人。呜呼,与其如此,不如远离那文明,到这片有水、有花草、有精灵的野外,跟随大自然萌动,兴许能造出一个从容而合理、且更为聪慧而强壮的下一代来。

  这种想像,看似荒诞,却是有历史根据的。圣人孔丘先生便是野*合产儿,所以他是圣人,集聪慧孔武于一身。这一荒诞的想像,也因此就变得神圣了。于是,峻水人就说,没有荒诞,生活便无趣。此种说法一定是被混凝土森林压榨出来的,也并非全无道理,起码是一种对麻木的刺激,或是对压力的宣泄。

  所以,峻水人才会编出那些荒诞不羁、古怪离奇的传说,甚至时不常做出一些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事情,大概这样才能活得丰富,过得生动。峻水人的观念,历来不俗。不俗的峻水人,艺术基因所以发达,也因此,这个小小的地级市,出现一所国家级艺术学府,便不足为怪了。

  峻水美术学院,是国家二类艺术专业院校。她虽不能跟中央美院相提并论,却与省城美院一脉相承,学生的毕业作品也堪与一类美院比个上下。比如,那男蛙女蛙的故事,便出自于该校一个青年才俊的油画小品。那幅画,大约不过一二尺长宽,却以天价被一个外国土豪买走。那土豪从没见过青蛙,叫它“绿色小精灵”。土豪钟爱绿色,因为他的国家没有绿色,没有青草,没有水塘,没有青蛙,甚至连小都市的高耸的混凝土森林都没有。他们只有一望无际的沙漠,以及石油。

  如果再叫那青年才俊拿起画笔,来表现峻水人的不俗,那么一二尺长宽的小品就不够了,他一定会搞出一幅超现实主义的宏大巨作。画面当然比男蛙女蛙图要热闹百倍,大抵是这样的:轮船喷出疯狂的汽笛声,将峻水人赶进一个不青不白、红一半黑一半的世界里,男男女女在天野里裸露、狂奔、号呼、哭笑、嬉闹、扭曲、变形。他们活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在荒诞中活着丰富,活得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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