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溺水

　　苗人与汉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微妙。

　　在远古时期，蚩尤与炎黄便争夺天下。后来蚩尤大败，树倒猢狲散，蚩尤后裔——也就是如今的苗族更是被一再驱逐，只能藏匿到深山之中。

　　后来，漫长的岁月中，因为各种原因，少数的苗人与汉人化干戈为玉帛，逐渐和平相处起来。

　　但并不是就代表内心全无芥蒂的。

　　既是生来的天敌，数千年的恩怨，又怎能在短短百来年间化解？

　　所以所谓的“和平相处”，也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因此，一身汉裙的纪五福能感觉到自己每跨出一步，暗地里都有不少或探究或仇视的眼神默默扫过她全身，令人浑身不舒服。

　　“阿娘，那是什么人？”一个小女孩扯了扯自己娘亲的袖子，好奇地问道。

　　这一句苗语比较简单，纪五福听懂了。

　　那妇人用苗语不知回了一句什么，拍了拍小女孩的头，小女孩便微嘟着嘴进了屋子里头。

　　纪五福目不斜视，走过古老而光滑的青石板路，走过一栋栋错落有致的灰黑色的吊脚楼，偶然能听到若有似无的女子身上银饰响动的声音，但循声望去却又不见其影。

　　她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走到其中一栋吊脚楼下，仰起头眯眼看那高高在上的紧闭着的门。

　　她记得，这一家的家主名叫石三春，他是苗寨里头为数不多的通晓汉语的人，总之要打听什么，找这个人就对了。

　　在楼下站定，正准备喊人的时候，那楼上的木门却突然“砰”的一声被用力地推开了。

　　里头奔出一个包着黑色头巾，身上没有穿长衫外套，只赤膊着穿了一件黑色绣花马褂的男子。

　　那男子正是石三春。只见他神情焦急，甚至没有留意到自家楼下站着一个显眼的汉人女子，只对着四面八方叽哩呱啦说了一句什么，便急匆匆地跑了下来。

　　他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纪五福，从楼上下来后撒腿就跑。

　　下一刻，旁边的吊脚楼内不少男男女女鱼贯而出，追随着石三春的脚步而去。

　　他们一个个的攒眉蹙额，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忧虑。

　　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纪五福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

　　...

　　纪五福跟着众人来到小河边的时候，已经有几个男子陆续跳了下去。

　　岸边的女人们一人一句地快速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苗语，但她们的眼神都紧紧地盯着那河中，纪五福也就猜出了几分。

　　应该是有人掉水里了吧？

　　她回头一看，刚好能看到石三春的那栋吊脚楼。石三春应该是在楼上无意中见到了这边有人坠河，所以连忙招呼大伙一起赶了过来吧？

　　按理说也不该。

　　苗人的吊脚楼倚山傍河就势而建，所以不管是上山打猎还是下河捞鱼，他们都游刃有余。

　　除非，坠河的是个小孩……

　　很快，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被打捞了上来。

　　他紧闭着双目，嘴唇青紫，面色发黑，被人放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毫无半点生机。

　　他的母亲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一边绝望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痛心不已地捶着心口。

　　纪五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天下所有的母爱都是一样的，失去孩子的痛哭声令在场所在人都红了双眼。

　　这时，石三春不耐烦地上前一把推开她，吼了一句什么，然后迅速拉了另一人来到孩子旁边，一人对着孩子的一边耳朵用力吹起气来。

　　但他们这样救人，效果只是微乎其微。

　　溺水之人用灸脐吹耳法是能救回来的，但……在场的没有人会针灸！而她没带针！

　　救上岸之后的时间很宝贵，这是一个跟阎王爷抢人的时刻，哪怕有一丝希望都不能放弃！

　　纪五福咬了咬牙，上前一步：“石三春，你们这样救不回这孩子的，让我试试！”

　　石三春吹气的动作一顿，这才注意到现场竟有一汉人女子在此，不但如此，这女子竟还知道自己的汉人名字！

　　她刚才说什么？让她试试？

　　他从未见过溺水后呼吸停了还能救活回来的……他也不过是在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即使如此，他也不能把小金子交给眼前这名汉人女子。

　　小金子虽然已经停了呼吸，但心跳还很微弱地在跳动，不能再耽误了……因此他并没有理会纪五福，只专心地往小金子耳朵里吹着气。

　　不管了，救人要紧！纪五福也顾不上其他了，疾步上前一把将地上那孩子的上衣扯开。

　　既然她知道怎么救，那她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转眼消逝！

　　札记里那位纪家先人有提到过，曾亲眼见过一位弄潮儿救活一名溺水后停了呼吸的人，他还将每一个步骤画了下来，而因为这事太神奇，所以她将每一步骤都牢牢地记住了！

　　第一步是先把溺水者的衣服解开，这样才能准备地找到腹部与胸骨的位置！

　　“啊！”那孩子的娘亲尖叫了一声，赤红着眼一把扑了上来将纪五福的手打开。

　　纪五福的手被狠狠拍了一下，五个鲜红的手指印立马呈现在上面。

　　但她无暇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手背火辣辣的也没时间去委屈，她甚至没有多去看那位妇人一眼，那些熟记于心的动作虽是第一次使出，却连贯得丝毫看不出生涩——

　　她左膝跪下，将那瘦弱的孩子一把抱了起来，孩子此时背对着她，面朝着地。她用自己的右膝盖顶住他的腹部，用力拍打起孩子的背部。

　　不断地有水从孩子的口鼻间流出。

　　石三春等人紧紧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无法移开眼。而那孩子的娘亲右手高高地举着，瞠大了双眼，却也忘了要再次向纪五福挥拳。

　　这汉人女子是在救她的孩子吗？

　　纪五福迅速地拍打了几下孩子的背部，又将他再次翻转了过来。

　　她将他平放回地上，双手绷紧叠放在他的胸骨下，不断地往下用力按压。按压了数十次后，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上了小金子的嘴！

　　那妇人见这一幕，只觉心里大痛，再也不认为她是在救人——这疯汉女，竟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要轻薄！

　　她儿子凭什么死了还要被汉人来作践！

　　妇人火冒三丈，抡起拳头，狠狠地往正背对着众人骑在她儿子身上的纪五福捶去！

　　咚——。

　　纪五福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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