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一面
“你果真来了。”
纪五福一愣，左右看下四下无人，一时没有吭声，静观其变。
可那大叔又对着她笑，“丫头，既是来了，便不要浪费时间了，我是在与你说话。”
她傻眼了，“你真的是在与我说话？甄舒仲？”
“哈哈哈哈……”那大叔性格爽朗，虽然留着一把络腮胡，但胡子下的面容仍能依稀可见几分清秀俊逸，“甄舒仲这个故事，还是我告诉哥哥的，没想到还能一代代传下去，妙也，妙也。”
她可以完全确定他是在对她说话了。
但纪五福仍怔愣着，没有回过神来，“你是谁？你怎么能看得到我？又怎么可能与我对话？”
向来她进入的骨境，都只是亡者的残留意识。骨境中显示出来的一切都是亡者刻骨铭心的某一幕情景，很小的一部分会显示死后的遭遇，而她一直便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进入他们的骨境中，窥视一二。
只有非常非常罕见的骨境才会看得到她，并与她交流。
第一次遇上这种罕见的情况是六岁那年。
那时候她对自己所拥有的这种能力懵懵懂懂，无意间碰到了一根又粗又扁的鱼骨，便蹲在屋前跟那鱼骨唠嗑了好大一会儿……
那鱼极有灵性，却也非常啰嗦，絮絮叨叨地跟她倾诉生前在水里的快活生活，水底的绝美风景，还有被活活架到火上烤时那一刻的惊恐……
它还极有学识地蹦出来一句，“子非鱼，焉知鱼之苦？”
小小的纪五福咯咯地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一幕被村子里头路过的小伙伴看到了，第二日便传开来，说那黄泉村里头有个会跟鸡鸭鱼牛羊骨聊天的怪姑娘……
第二次则是上次她帮柳酬勤洗脱罪名时去验的那不足一月的婴儿尸骨，那婴儿灵魂纯净，不但能感受得到她，还能接触得到她，任她抱在怀里。
那已经是万中无一的情况了。
可是这位大叔，既不是修炼中的鱼，又不是魂体纯洁无瑕的婴儿，为什么也能以魂体的方式与她说话，而不是残留的几缕意念？
“你，是我们纪家人吧？”看到眼前小姑娘眉宇之间有几分熟悉的影子，那大叔几乎可以是肯定地道。
纪五福更迷茫了，“你到底是？”
那“甄舒仲”微微一笑，“我是纪雨廷。”
纪五福倒抽一口气！
族谱上，太公纪雨田有个孪生弟弟，名字就叫纪雨廷！雨田，雷也，雨廷，霆也，合起来正是雷霆一词。
“您是……太叔公？”
“太……叔公？你竟已是第十三代了？”纪雨廷一愣，苦笑，“原来，我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么？”
骨中方一日，世上已百年。
“太叔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会在这里？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她紧接着一连串问题抛出。
岂知，纪雨廷阴沉着脸，无奈地摇头，“我什么都记得，唯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死去的。”
“太叔公……”纪五福不知该如何安慰。如果一个人含冤而死，到头来却连自己的仇人都不记得了，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没关系，都已经不重要了。”纪雨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满脸慈爱，“你叫什么名字？”
“太叔公，我叫纪五福，我爹叫纪青山。”纪五福乖巧应道。
“嗯，五福，你听着。”
纪雨廷神情严肃起来，“我纪家每隔几代人，便会出现一名能识骨辩冤的后代，我这一代是我，而你那一代，则是你。”
这便是他们能在骨境中相遇最大的原因。
接下来，纪雨廷将毕生摸索出来的一些与骨境有关的经验与技巧一一告诉纪五福。
纪五福不时恍然大悟，听到最后又有些不太理解，“太叔公，既然你也能看到那些骨头的骨境，为何你不做拾骨匠，而选择去做二皮匠？”
纪雨廷一顿，他能老实说自己害怕那些见鬼似的骨境，宁愿改行去缝尸体，也不想再摸骨头了么？必须不能啊！因此他只淡淡地道：“人各有志。”
“嗯，也对。”纪五福点头，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你我相遇唯有这一次，今日你从此处出去后，我的骨头便不再存在骨境。”纪雨廷又道，看着她的眼里有骄傲，也有惆怅，“也就是说，这是我们相见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小姑娘并不知道，为了这一面，他的魂魄困在骨头里太久太久了……
她若再不来，他的魂力未必能再支撑下去。所以，到底还是天佑他们纪家，终于让他等来了她。
五福五福，这名字起得多好啊！
“太叔公……”纪五福一听，眼眶便红了。
家中人口凋零，爹娘无后继香火，因此不管前世今生她对亲情一直很看重，如今能在骨境中遇上自己的太叔公，虽然心知只有短短一瞬，但她的心里也是极其高兴的。
但她甚至还没有好好地去感受这分高兴……
她还以为，往后可以将太叔公的尸骨带在身边，偶尔摸进太叔公的骨境来，与他促膝长谈……
结果，却被太叔公告知，他们只能有一面之缘。
这让她情何以堪？
纪五福想着想着，忽然难受地掉下泪来。
纪雨廷心里也不好受，但这也不是他所能掌控的，只得道：“五福丫头，莫要难过。你过来，我传你一些东西，就当我这个太叔公给小辈的见面礼了。”
传？怎么传？
纪五福走近一步，只见纪雨廷抬起手来，指间有点点银光乍现，迅速朝纪五福眉心处刺来——
“啊！”眉间一阵刺痛，她一连往后退了数步，直接退出了纪雨廷的骨境。
退出后，她心里又痛又悔——
痛的是，跟太叔公这一面竟如此短暂，悔的是她为什么不生生忍下来？在骨境里不管遭遇了什么都不会伤害到她的本体，她又为什么要往后退？
她还没有跟太叔公说再见……
替太叔公殓骨的时候她特地闭上双眼去感受，想再次进入太叔公的骨境中，可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正如纪雨廷于骨境中所言，如今他的骸骨已是真正的死骨，任何意念也消失不见了。
纪五福心里阵阵惆怅。
进入梦乡之前，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处。。
太叔公，到底给她传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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