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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身虽耄耋,心如当年(终)


  “先生,鸣风以为你不会来看我呢……”她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了舒展的笑意,明明是发自内心的笑,但看起来却又像是久经世事无力去反抗命运苍白的笑。


  “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先生。”他微微一笑,脸上的褶皱全都舒展开来。


  忽然,就在朵朵飘下的桃花中,他道:“鸣风,我娶你吧……”。


  声音很轻,轻到就如这落下的片片桃花没有重量,但却片片有意,落到了她的心上。


  她眼中的泪流了出来,可随即一缕血从她嘴角溢了出来,她轻轻倒在了地上……她这顽疾,其实也是思念成疾。


  还是他……几个健步到她面前,将她接到了自己怀里。


  属于她的生命气息正在逐渐消失,她感觉的到她呼吸也随之轻了起来,可有些话,她想真正说出来:“先生……当年你执政那几年,他们都说我在宫内的行为不举……其实我都是装出来的……我……我……想气你!”。


  她从来没有过任何的不举行为,那些俊美的少年郎她都是下了死命令,依着强硬的手段让他们装出来的,她呢……或许深陷命运的泥潭早已浑浊不堪……


  可为了他,她这爱了一生的先生,她愿意为他去守候自己最后的清明,那片清明里有她和先生的桃花林。


  “鸣风,这些……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我的学生,我最了解你!”


  “先生……你说要娶鸣风的,可……来不及了……我……我要死了……”


  “来得及!”


  “先生……鸣风还是喜欢看你笑!”


  她说话越来越轻,就像是陷入了沉思一样,每说出一句话都像是深思熟虑了许久,他神情一直很平静,可那双透着满是悲意的浑浊老眼,掩饰不了他的心情。


  也听闻她的话后,他脸上重新出现了和煦的笑容,只是比哭还难看。


  “鸣风啊,我们这就拜堂……”


  “一拜天地!”


  “先生,真好……”


  他静静抱着她,嘴中说起了司仪之词,她强打起精神脸上洋溢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先生,鸣风……当年……那副画画的不好呢……”她觉得她累了,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只是她想再看她一眼,可眼皮怎么都打不开。


  她又觉得当年那副画画错了,后来的一些年她都觉得画在画上的东西都只可能是画,成为不了现实……可成为了现实,又怎么和画都对不不上。


  “先生,我真想……”


  “二拜……”


  黑子刚要再说出司仪之词,可怀里的明珠却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他想要听她说完。


  也许……她是要说,我真想回到那一年,那片落石村的桃花林,在那副画上画上我们年老后的自己……


  恍惚间,他听到了她银铃般的笑声,也仿佛见到了她在年华尚好时在那片桃花林里嬉戏的身影。


  一行热泪自他眼角流下,他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叫他“先生”了,她要去找她的桃花林了,她累了,要休息了。


  隐匿在暗处的慕容修也在看着这一幕,她不知道黑子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明珠,但她呢……有些同情明珠,也就在灵魂要脱离躯体时,她素手一挥,将她的灵魂收进了一个羊脂玉瓶中温养。


  这是魔道修士拘禁凡人灵魂的手法,一旁的吴沐却没有阻止,她道:“你不是说过,人都是自私多一些的吗?”。


  “我是很自私,现在也是一样……所以我要还她一个‘黑子’,你要一起来吗?”


  “好啊,那算本姑娘一个!”


  吴沐根本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可看着那双狭长好看的眸子里透出一缕少见的温情,她一口爽快答应了下来。


  ……


  黑子先生离开了齐国都城,走得无声无息,连地上的尘埃都不曾惊起,他没有再去周游列国,而是回到了青山县落石村。


  没有去已修的十分奢华的王府,而是去了村中那座几十年无人问津的学堂,前面那片桃花林开得艳丽又旺盛。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只是在这片最熟悉的地方,却是连一个陌生人都见不到。


  他找来一把扫帚,推开学堂的门,佝偻着身子轻扫着里面的蛛网灰尘。


  也就此,他在此处住了下来。


  几十年的时间改变的东西很多,落石村的人都知道黑子成了全天下的圣人,却不知道他何时回了村?


  只当是村里那处破败的学堂里来了位疯癫、年近古稀的老头,因为那处学堂已被他打扫的十分干净,可他还是要拿扫帚去扫上一遍,然后坐在桃花林里发上一整天呆。


  也又过了几年,黑子又像往常一样打扫学堂时,脚下只是微微绊了一下,他便摔在了地上,好半天他才从地上缓缓爬起。


  却也注意到了随身一直携带的那幅画也已经摔在了地上,并且刚好撞在了一块尖锐物块上,一副画彻底被撕裂成了两半。


  这幅画,是昔年明珠画的那副……


  也仿佛这幅画会从一为二是在暗示着一些什么,就如分开的画上,他和明珠也各占一半,也常年分居两地……


  也直到他看到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上写着“归一”二字,他想了昔年给明珠归一的解答,如今他觉得……他的回答错了。


  归一……其实也是一切回归原始,回归自己的本心,那么他的本心是什么呢?


  又看着这幅已一分为二的画,他觉得或许在过去的五十年时间里,他一直都没有遵循过自己的本心。


  五十年的时间里,他一心全都贪在了天下太平上,也其实他根本不喜欢“太平”这两个字。


  “那么……我是谁?我该是谁?”他将画收起,如获至宝一样揣在自己怀里,也不知为何,他突然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了起来。


  思索着这个问题,他迈着步子向王府走了过去,他想去问问王白。


  王府的朱门一直紧闭,几个奴仆见着村里破败学堂住着的那个疯癫老头走过来,抬手就要把他轰走。


  也只有府内的老管家让出了他是黑子先生,对着奴仆们破口大骂道:“混帐东西,你们连黑子先生都要赶吗?”。


  谁也不曾想过,这个穿着朴素衣服的古稀老人会是闻名天下的黑子先生,一群人赶忙改了态度,对他躬身恭敬行以一礼。


  “无妨,你们老爷在吗?”黑子先生倒是并不在意,眼见门打开就往里面走了去。


  就像当年的土财主一样的王鳏夫,王白正坐在院中百无聊赖的晒着太阳,见着黑子走来,苍老的面容无喜无悲,对他的到来不意外也不惊喜。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吩咐下人们摆了一桌酒席,这时他才露出微笑道:“好久不见了,聊聊吧。”。


  就如常年不见的亲兄弟,他们说了很多,各自诉说着各自的一生,说着那些随时间已经渐渐开始褪色的记忆。


  许久后,王白长叹一口气道:“我这一生,很满足了……”。


  他确实也很满足,娶了一个贤惠的妻子,还有了一个孝顺的儿子,后来他要去经商……也便成了齐国远近闻名富可敌国的大户。


  他这一生,也看似过得大风大浪,但其实也没经过什么风浪。


  反观黑子一生,一路平平静静,毫无波澜就平步青云获得了前无来者、后也少有人能与他比较的名声,可实际呢……他一点也不如王白幸福。


  “其实年轻的时候我就看得出来,你的目光不在这偏居一偶之地的落石村,甚至不是齐国……咳……咳咳……”王白终究还是年纪大了,也才寥寥几杯酒下肚,就呛得他脸色潮红起来,直喘大气。


  “我们老了啊……”他浑浊的双眼看向门外,一颗古树上,寄居在上面的春蚕即将破涌而出,而春也即将要过去,夏也将来临。


  天地间又将多出一只美丽的蝴蝶。


  只是属于他的春夏又还有几个呢?


  黑子没有立时说话,而是向王府内的仆人要来了一面铜镜,在镜中他仔细看起了自己的容貌,满头白发松散,蜡黄褶皱的皮肤像是树皮。


  少许时间后他道:“是啊,我们都老了……”。


  话语中透着一种平静,人之一世最后的归宿不都是那几方大的土地,只是这其中也有疑虑,就好像他第一次才注意到他年华已逝的事实。


  “只是我呢……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我是谁?”


  “这个问题,你自己该是知道的,就像你知道我原来的名字颜白一样。”


  对于黑子的到来,王白一点都不意外,可见他问起,他有些意外,浑浊的眼睛里也有着一些黯淡。


  “我以为我们都是一路人……平平安安又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不好吗?”他颤着声音说道,也虽然他忘记了很多事情,亦可以很平静的说出“颜白”两个字。


  可看着对面黑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明明浑浊,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黑子对着他认真说道:“人总该要知道自己是谁的,不然就像我这一生,一点也不关心天下,却关心了一辈子,我想去找真正的自己……”。


  他太讨厌“太平”两个字了,因为这两个字他错过了太多,他觉得真正的自己肯定也不会喜欢这两个字,肯定会以着自己的本心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也的确,无论是姜天恒还是莫无念都不喜欢这两个字,可前者已然把这两个字走了一遭,后者呢……一切都是未知。


  他走后,王白苍老的容颜上满是愁容,他长长叹出一口气道:“我记得你叫莫无念来着。”。


  他并没有想起任何的记忆,可有些信仰一般的东西一旦建立,哪怕崩塌也会在内心浅意识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没有再与王白说话,黑子起身佝偻着身子向外面走去,他先是走回到了村口那棵大槐树下发起了呆,他记得几十年前的时候,他是在这颗树下雕刻着什么东西来着。


  也几乎没多想,他找来了雕刻的工具,亦托人远来几根木头,就在树下雕刻了起来。


  就像他年轻时那样,还不到几天的时间,一头虎就在他手下活灵活现的活了过来,若是再给它刻上眼睛,也或许他它真的会张出血盆大口咆哮上几声。


  但他却好像一点都不满意,拿起凿子就把这头虎给凿烂,让一旁路过的人见了连连摇头可惜。


  “老人家,你收弟子吗?”


  村中有年轻后生见了,也萌生了拜他为师的想法,但被他一口给直接拒绝。


  又过了几天,有人路过这里见他又雕了一头虎,只是这头虎远不如上一头传神,只是空具其形,真的就只是一块烂木头。


  就这样整整一个月过去,再来看他雕的东西,他雕的东西越来越不像话,四不像的就像是一个初学者在一块上好的木料上随意用刀刻了个大概模样,甚至初学者也比他要刻得好上许多。


  他看着却露出了笑容,喃喃自语道:“原先的我是根本不会雕刻什么东西的……”。


  既然他要知道自己是谁,找回原来的自己,那他就要忘记作为黑子会做的一切。


  最终又是一个月过去,他再看着木料却是一点感觉都生不起来,就像江郎才尽一样,他完全失去了在木雕上的天赋。


  但也奇怪的是,他却也执着了起来刻木剑,也明明他刚刚失去木雕上的天赋。


  不过一些属于黑子东西忘记,另外一些东西却想起,他隐约记得年轻时记忆未失时,他是要去杀一个人的,也根本记不起那个人是老是少,或男或女……总之那个人他很讨厌!


  他也记得是有属于自己的一把剑来着……


  但也许他可以去做一把剑去杀了那个人,这个想法很幼稚,但他却神色坚定,用手中雕刻的工具去做了起来。


  来来回回又三个月,他也终于做出了一把剑,但这把剑在用材和做法上全都不敢恭维,就是拿一根朽木在上面随意削了两下。


  “对了……”也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他用雕刻刀在这根烂木上刻下了“归一”两个字。


  也似乎是每刻下一笔,这把木剑便越发凝实了起来,泛出了黑铁一般的光泽,再最后这把剑完全通体幽黑。


  但任谁看上一眼,还是会觉得这是一把木头做的剑,即便外表看着有改变,但本质还是没有改变。


  “我得找到他,去杀了他。”他浑浊的双眼透出一丝清明。


  ……


  又是十五年过去,他行走在云雾飘渺的山峰上,也真正到了耋耄之年,容颜显得更苍老,即便他的身体还算硬朗,可每走上几步他就得靠在山路一旁的大石头上休息一会儿,昔年做的那把木剑执在他手中更像是拐杖。


  就如每个最普通的人那样,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会疾病缠身,也就在在几年前,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了起来,身子十来步内的东西都看着不太清晰。


  可越是感觉到身体的衰老,他也越是坚定又倔强的想要知道自己是谁,也越想杀了那个根本一点儿都想不起的人。


  这十五年来,他漫无目的的游走着,就像他稍上年纪时周游列国一样,可身体远远连那时都不如,连齐国都没有走出去过。


  直到他看到了一座峰,一把笔直的像是剑一样的峰,也许呢……站得高也该能看的远些,他该能看到他想看到的一切。


  但连一半的山路都没走上去,他便体力不支,但一双早已浑浊不堪的眼睛却前所未有坚定,只是又休息了一会儿,他拖着病弱老躯,一手拄着那把剑,步举步维艰的往峰上走去!


  轰隆!


  可天工说不作美就不作美起来,一声闷雷后,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混着青苔的山路越发滑了起来,他每走上两步就要摔上一跤。


  碰!


  又是摔了一跤后,揣在他怀里的画摔了出来,当年那副画本就有损,现在被雨一泡,上面原有的颜色也开始渐渐褪去。


  本就一分为二的画上所有东西都混杂成一团,只有“归一”两个字异常清晰。


  “如果说势必要忘记些什么,才能想起些什么,那鸣风啊……先生我宁肯做一辈子黑子!”他倒在地上却久久不愿爬起,凝视着那两个字,也回想起他的一生。


  话语透着固执,就跟他固执的爬在地上不愿起来一样!


  似是他的情绪有了变化,他手里的木剑也开始有了变化,褪去了它黑铁般的光泽,恢复了它腐朽的模样。


  随之一同有变化的还有他的外貌,他佝偻的身躯开始挺拔起来,脸上的褶皱也舒展开来,根根白发也开始现出黑衣,浑浊的眼也开始越来越清明,只是目光也越发淡然了起来。


  他再从地上爬起,已然是青年的模样,他淡淡道了一句:“也许我的归一本就是场错误。”。


  声音平淡,静的听不出任何波澜。


  可他随即又道:“鸣风,先生真的对不起你……”。


  也许,人生本就是如梦如幻,去寻找自己的过程本来就是错误,每一次所谓的成熟都是去扼杀一次原来的自己,从而重生的新的自己。


  也正如莫无念化为黑子,就要扼杀了原来莫无念的意识,而要再成为莫无念,就要再扼杀了黑子。


  但其实莫无念是他,黑子也是他……无论去杀了哪一个,都是他自己。


  再也许归一,从来没有“一可”归,可归的也只有一颗初心不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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