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岛 > 晚来凤急 > 第99章 显德殿黄粱未醒 天策府秣马厉兵 1

第99章 显德殿黄粱未醒 天策府秣马厉兵 1


  李世民听说房玄龄和杜如晦不愿意前来,怒道:“当初我不愿举事时,你们围在身边劝来劝去,以他们两人最为热切。我现在用得上他们了,却又推托不来。敬德,你再去唤他们一回。”

  尉迟敬德领命前去,回来时仍旧是一人,摊着手道:“秦王,他们坚执不来,说皇上有敕令,若来必坐死。”

  李世民听后大怒,拔出佩剑交给尉迟敬德道:“你持此剑前去,若他们仍旧说不来,可断其首再回。”

  尉迟敬德为难道:“黑子口笨,已经空跑了两趟。不如让无忌随我同去,这样一同说服他们,连带着持剑威吓,想他们也许能来。”

  李世民挥挥手,尉迟敬德与长孙无忌一道出了府门。两人到了房玄龄的家中,四人相对而笑,杜如晦道:“秦王用剑来逼我们,看样子这次是认真的。玄龄兄,你这条计策用得好呀。”

  原来尉迟敬德第一次来叫他们的时候,房玄龄不同意马上就走,说秦王在这件事上始终遮遮掩掩,不愿意说囫囵话儿,不如在他最心急火燎的时候,再给他加上一把火。尉迟敬德依计而行,他又悄悄将此计策告诉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道:“我看火候差不多了,二位先生可以入府议事。为这件事情,二郎已经和我们议了好长时间,已有大概,就差些具体细节需要商定。”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了一眼,杜如晦道:“我们这些天也在想,该是动手的时候了。如今朝廷正行傅奕之议,天下动荡,所有的注意力都专注于京城之外。行啊,我们这就走吧。”

  房玄龄心思缜密,说道:“我们等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再走。现在虽天下动荡,然太子和齐王安插在天策府周围的鹰犬依旧勤勉得很,若见我们入府,定惹祸端。”

  “不错,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要心细谨慎。敬德和无忌先走,先去给秦王报个讯儿,就说我们随后就到。你们出外,也要一前一后,最好分开,方不惹眼目。”杜如晦觉得有理,补充说道。

  黄昏之后,房玄龄和杜如晦闪身出了门,两人头戴方巾,身穿月白道袍,一副游方道士的打扮。他们沿着街道阴影行走,并不惹人注目。到了天策府,见大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两人即闪身入内。

  李世民正在仁文厅里焦急地等待。厅中还坐着高士廉、长孙无忌、侯君集、尉迟敬德和张公谨五人,他们谁也不吭一声,厅中显得很静。

  看见房玄龄和杜如晦走入厅门,李世民余怒未息,低声道:“你们的架子挺大嘛,让我连请了三次,莫非还要本王亲自去唤吗?哼,刚刚才出府了几天?”

  房玄龄和杜如晦听后不敢怠慢,满面惶恐,伏地拜道:“属下该死,惹殿下生气。我们本意,是想坚定殿下之志,实不敢相欺。”

  李世民神色严峻,冷言道:“我若是不想做的事儿,你们以为如此相激就能成吗?好了,你们起来吧。”

  这时长孙嘉敏走过来,一手搀起一个人,说道:“两位先生乔装而来,也是不得已的事儿。来,坐到这边来,我已经为你们沏好了茶。”

  李世民颜色稍和,说道:“玄龄、如晦,来我这里就座。今天晚上,你们是这里的主角,许多事情,还要由你们来筹划呢。”

  长孙嘉敏将茶盏端到房玄龄和杜如晦面前的案几上,然后悄步返回东偏阁。

  李世民见众人坐定齐齐望着自己,转向房玄龄道:“玄龄,我不想负了家姐的临终嘱托,然今日大郎、四郎相逼,难有后退余地,我心已定,须用雷霆手段回击,不敢再耽误下去。”

  房玄龄点头称是,心里暗暗想,为了等待秦王的这句话,我们已经耗了多长时间呀。

  李世民目视杜如晦道:“如晦,你说得对。要行大事,须顾及根本兼顾其余,方能一劳永逸。我们此次行动,不能仅仅对大郎动手,还要设法控制父皇,使天下兵马不可妄动。这个举事的地点,我已经想好了,就是玄武门。”

  杜如晦面带微笑,赞道:“这个地点好,属下和玄龄兄多次议过,此门既是太子和齐王上朝之地,又离皇上寝宫不远,若控制此门,则两下都可顾及。秦王请看,我已备下宫城全图。”说完,他伸手从道袍里取出一卷纸,然后徐徐展开,果然是一张详尽的宫城全图。

  李世民随口赞了一声:“还是如晦心细啊。”然后指着图说,“来,大家都过来。玄武门位置得天独厚,守将常何又愿意追随我,我选此门为此次举事的起点,亦为全盘的关键。”

  众人都耸起耳朵来,静听李世民谈其方案。

  李世民说道:“其一,我亲带六百人入玄武门埋伏。其中一百人伏于门侧,待大郎、四郎入朝时将之就地擒拿;另五百人设法悄悄包围父皇寝宫。这里有一件难事儿,就是宫中宿卫逾万,我们仅能掌握玄武门、嘉猷门宿卫,力量太薄。其间万万不能与宫中宿卫酿成冲突,若混成一团则大事难成。

  “其二,由常何领玄武门守卫,张公谨率领二百人拱守玄武门,防备东宫、齐府之兵来援,要将之挡于门外。另安元寿等人做好驰援的准备。”

  这时高士廉插话道:“雍州狱事由我主管,其中囚犯约有三百人。届时我率狱卒再释囚犯,可合有五百人,也来增援。”

  李世民点点头,接着说道:“其三,由秦叔宝、程咬金、段志玄设法募集五千人集于潼关附近。若大事有望则来京驰援;若功败垂成则就地接应,然后东出潼关,与洛阳张亮合势,再徐图发展。”

  众人听后,觉得李世民将手中的兵力分配得很适当,且环环相扣,脉络清楚,显是他多日深思熟虑而成。房玄龄点头道:“此计大妙,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拿太子和齐王,又控制皇上,则可事半功倍,以小搏大。不过此间最紧要者为常何,首先他不能对秦王阳奉阴违,反和太子做了一路;其次他若真心跟随秦王,不能让太子有一丝一毫的疑心,否则就难以掌握。”

  李世民沉吟道:“嗯,常何是此次举事关键之关键。直到今日,东宫那边没有一丝异常,应该没有问题,我有这个把握。无忌,你昨天见常何,他对你说了什么?”

  长孙无忌道:“常何不知道我们要在玄武门举事,还以为要利用他的手下之兵。他说,已经与手下人说好,届时听从指挥。”

  李世民抬头向天,然后断然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万一常何到时候口是心非,只有怨我的命不好。”

  房玄龄和杜如晦一直在盘算举事的诸种细节,两人对李世民选定玄武门作为动手地点心折不已。若选定玄武门,则常何忠诚与否至关重要。常何受太子恩惠不浅,若能在太子不知不觉间将他招揽过来,太子肯定不为防备,就能收到出奇兵的效果。想到这里,房玄龄问李世民道:“常何的态度举足轻重,殿下说东宫那边没有异常,这事儿又和常何什么关系?”

  长孙无忌看了一眼李世民,见他眼光中有默许之意,遂将试探常何的招法说了一遍。房玄龄听后沉吟道:“太子对庾抱无任何表示,说明常何并未漏出任何口风。可是,万一这是太子的欲擒故纵手段,不是更加凶险吗?”

  李世民摇头道:“不会。我知道大郎的性情,他的心机尚没有如此深沉。他若心中有事,肯定会在颜色之间表现出来,父皇不是多次赞他爱憎分明吗?何况,我是让大郎身边之人观察大郎的动静,那是不会错的。嗯,这个人就是东宫率更丞王晊,当初由三宝将他引见给我,对我还是忠心的。”

  说到王晊的名字,房玄龄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头儿。王晊已在东宫任职多年,平日里不声不响,不爱与人交往,想不到他竟然成了李世民设在太子身边的眼线。

  杜如晦默然半天,这时插言道:“太子未对庾抱采取行动,说明秦王的眼光不错,应该信任常何。不过为了万全,举事之前还要再试探常何一次,这样才能彻底心安。”

  “怎样试探?”李世民目视杜如晦道。

  “可以先与常何约定,令他某日某时到某地埋伏,以擒拿太子,然后再观察东宫那面的动静。若常何果然忠心,我们再告诉他详情开始举事。”

  “好吧,就再试探常何一次。不过,这事儿要做得不露半点痕迹才好,所谓用人不疑,这样对待常何,已经大违了我往日的本性。”

  杜如晦言道:“殿下刚才所谈计策,将人员分配得甚是恰当,且环环相扣,浑成一体。不过这里面有一件难处,就是我们兵力太少,难免捉襟见肘。我刚才默思两点,想作为此计的辅助之法。”

  李世民微微点头,众人静静地看着杜如晦。

  “如今宫城宿卫之兵逾万,若以天策府中之兵,再合以玄武门、嘉猷门之卒,无法与之相抗,所以须用巧法消散之。怎样消散?宫城之卫看似严密,然其中有一个极大的破绽,就是他们分散由各门统领,他们须严守本门,不得擅离各自岗位,若有违反即被斩首。他们由北军统领,若驰援他门需由北军大将持符调度。这样,宫城各门就处于各自为战的局面,若无北军将领居中调度,其战斗力就大打折扣。可让屈突通将北军主事之人设法稳住,不让他们入宫城指挥,其他各门宿卫不敢妄动,则我们即可在宫内来去自如。这样,城内的万余宿卫就成了摆设。”

  尉迟敬德大喜,说道:“杜先生果然目光深邃,一下子就瞧中了关键。我知道北军的那几个人,都是嗜酒如命,到时候若让屈尚书找一个美妙之处请他们饮酒,定会饮到天亮之后。此计大妙。”

  李世民眼中露出笑意,说道:“玄龄,如晦,看来你们两人这一段日子也没有闲着。接着说。”“若想就近控制皇上,须在举事之日将皇上调到离玄武门不远的地方。否则,若皇上在宫深之处,我们再穿行其中,虽各门守卫各管其段,不免啰嗦,其中万一变起不测,则功败垂成。可使宇文士及居中联络,再让萧瑀、陈叔达等人环伺皇上身边。”

  李世民皱眉道:“让宇文士及居中联络,这没有问题。可萧瑀、陈叔达他们,平时虽在父皇那里偏向我一些,然将欲行之事全盘托出,他们到底是何态度?我实在吃不准。”

  房玄龄道:“殿下所忧甚是。像萧瑀虽有正直之心,可他平时泥古不化,中规中矩,若将事儿说给他听,这事儿毕竟牵扯皇上——他肯定要拦阻。”

  李世民点头道:“这事儿我记下了。对萧瑀、陈叔达等人,还要利用他们的长处。至于如何使用,由我来把握。如晦说得对,事发之后要逼退东宫、齐府之兵,再约束京师乃至天下兵马,非用父皇手诏不可。这一环节委实重要,不能耽误半分,敬德,这率兵深入宫内之事,由你主之。”尉迟敬德面露难色,说道:“殿下,刚才已让我埋伏玄武门侧,现在又让我领兵突内,恐怕有些措手不及吧。若让我说,可将咬金、叔宝、志玄他们秘密调入京城,再分兵统之,即能所向披靡。毕竟,他们呆在潼关,远没有在这里的作用大。”

  侯君集插言道:“敬德兄错了,秦王这样安排其实是深谋远虑,叔宝兄他们在潼关,看似闲置,实则为一厉害的后招。若一掷不中,又无后续之力,即为败招。”

  李世民向侯君集投去嘉许的目光,赞道:“君集能说出这般话,不枉了这些年来的磨练。看来让你随药师学些兵法,还是有效果的。敬德,君集说得对,此事不可更改,由你一力承之。再说句后话,将来你也不能仅凭一味勇力,也要多学些谋略才是。像你前些日子杀了史万宝,事先就想得太简单。”

  尉迟敬德顿时低下头来。

  李世民刚才提到了李靖的名字,心中又生感慨,叹道:“可惜了,李靖和李世若能参与此事儿,我们又可多几分把握。”说完,脸上透出了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和的颜色。

  是夜星空澄澈,月色溶溶。仁文厅里灯火一夜未熄,众人在这里进行秘密长谈。直到天色微明,房玄龄等人方一一辞去,悄悄从角门里走出。

  待众人散尽,李世民作势又要提剑出外晨练,长孙嘉敏心疼地一把拉住他的衣襟,怪道:“二郎,你又不是铁打的身子,今天就不要再晨练了。来,趁着现在天色还没有亮,赶快歇息一会儿。”

  李世民停步转身,柔言道:“我的身子没问题,征战时几日几夜不睡都没事。敏妹,你已生过了几个孩儿,眼瞅着身子大不如以前,最该将息才是。昨晚又耗了一晚,今后不能再这样。”

  长孙嘉敏不依不饶,上前拿下李世民手中的长剑,扯着他走到榻前,并替他宽衣之后硬将他推坐到榻上。李世民无奈道:“如此,我今日就睡一遭懒觉,但有一个条件。”“什么条件?”

  “你必须陪我。”

  长孙嘉敏的眼角顿时湿润了,就依言和衣躺在李世民的身侧。

  李世民抚着长孙嘉敏的秀发,轻声道:“这些日子我的脑子昏昏沉沉,倒让我疏忽了一件大事儿。”

  长孙嘉敏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前些日子张亮来信儿说,洛阳的牡丹园又增加了一倍,今年该开花了。这几日阳光明媚,牡丹花应该开了。我想,你和菁儿她们领着孩儿到洛阳住上一段日子,好好地观赏牡丹。洛阳那里好玩的物事很多,想孩儿们定会乐而忘返,你们就在那里多住些日子,最好等到秋天的时候,我再把你们接回来。”

  长孙嘉敏马上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眼泪夺眶而出,抽泣道:“二郎,你莫非不想要我们娘儿们了吗?”

  李世民替她揩去眼泪,轻声斥道:“胡说,何出此语?”

  长孙嘉敏泪眼模糊道:“二郎,我明白你的心意,然我却不能。这些日子,我定当随你左右,若大事能成,争取能助你一些绵薄之力;若大事不谐——”其声音哽咽,有点说不下去了。

  李世民喃喃道:“大事不谐?唉,若天不假便,奈何?”

  长孙嘉敏用手抹去眼泪,说道:“若大事不谐,二郎,我岂能离你而独生?”

  李世民听完此语,眼角也湿润起来,就紧紧地将长孙嘉敏搂在怀里,目光炯炯,并无一点倦意。

  李世民在这边磨刀霍霍,李建成和李元吉也没有放松警惕。

  两人原想将天策府折腾得府属离散,李世民就会成为一条僵死之虫,不料想就发生了史万宝被杀的事儿。

  “这事儿肯定是二郎干的。”李元吉忿忿地说道。

  李建成神色游移,在殿内来回踱步,似自言自语道:“二郎干的?他杀史万宝到底意欲何为?是为泄私愤?还是想给我们一个警告?”

  “当然是警告了。然他这样做,已经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

  “黔驴技穷?”

  “是啊,你想想,二郎善于不动声色,他如今竟然做出这等招摇的事儿,说明他已经耐不住性子了。要我说,一不做二不休,趁着现在天策府已无人的空儿,让薛万彻找几个人趁黑夜摸过去,将二郎宰了最干净。”

  李建成瞪了李元吉一眼,说道:“你怎么能起这样的念头?如今二郎已经是人去府空,他再想生事惜无能力,这就够了。四郎,说到底,他毕竟是我们的手足兄弟,你怎么能想出这般残忍的主意?”

  李元吉很不高兴,怫然曰:“唉,大哥性颇仁厚,总有一天,你要吃苦头的。”

  李元吉看似简单,内心其实十分凶残。这些年随着其年岁渐长,又目睹并参与了大哥与二哥相争之事,内心渐渐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你李世民敢觊觎太子之位,那么我李元吉亦为皇子,为什么就不能?有一次,善向李元吉溜须的护军薛实恭维他道:“大王之名,合之成‘唐’字,大王终主唐祀。”这句马屁话正好拍在李元吉的心坎上,他顿时喜笑颜开,得意忘形地答道:“不错,本王也是这么想。如今秦王已经失势,太子又太懦弱,这治理天下的事儿,终究还是要落在我的头上。”从那时候开始,李元吉就暗暗下决心,先与大哥联手除掉二哥,然后再想法谋夺大哥之位,谅大哥的本事,终归不是自己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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