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岛 > 晚来凤急 > 第176章 太上皇归葬献陵老狐狸魂归碛中 1

第176章 太上皇归葬献陵老狐狸魂归碛中 1


  慕容伏允逃入沙碛的消息传入京中,让李世民又喜又忧。他初闻消息之时,对面前的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马周说道:“药师兄领兵合围伏允,将其逐入沙碛,算是取得了第一步胜利。可那伏允号称大漠老狐狸,断不会善罢甘休,他肯定会倚仗地势与药师兄周旋。万一让他又得了势,则前功尽弃。想起段志玄前次领兵到了青海湖畔,不正是这种情势吗?”

  房玄龄道:“李药师禀承皇上方略,用兵前先将伏允四面包围,伏允现在逃入了沙碛,然还在包围圈以内。臣想李药师不会轻易罢兵,不会使伏允的图谋得逞。”此时,李靖分兵二路进击伏允的消息尚未传入京城。

  长孙无忌道:“臣想李药师下一步定会继续用兵,他这些日子连连催运粮草,大约要深入大漠追击。”

  李世民欣慰说道:“天降药师兄于我朝,使朕每遇征役之事,委之即可,不用太操心。嗯,我们拭目以待,他此次定能一举克定吐谷浑。”

  房玄龄这时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问道:“陛下,高甑生现下在狱中,他写了一份密报,告李靖图谋反叛。”

  李世民心里一动,问道:“高甑生有什么凭据在手吗?”

  “似乎没有硬实的凭据。他仅说李靖威权自重,独揽大权,清除异己,因有谋反之心。”

  李世民平时对臣下坦明心迹,很少猜疑。但皇帝高高在上,最忌讳的就是臣下心怀异志。遍视朝中,李世民其实对李靖和李世最不放心,现在高甑生作为秦王府旧属,告李靖有谋反之心,他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他稍稍思索一下,吩咐房玄龄道:“高甑生既有此报,你可让孙伏伽派人前去查明。不过高甑生犯律被李靖治罪,他是不是挟私诬告呢?何况,李靖正在前方带兵打仗,查验之事若传扬出去很不美,要让他们暗暗查明。”

  魏征与马周在侧,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思。高甑生告李靖谋反,明显是挟私诬告,压根就不需要去查明。然皇上金口已开,还让暗暗查明,他们也不好再出言反对。

  李世民扭头唤太监取过一摞绢盒来,分赐四人,然后说道:“《兰亭序》帖终于落入我手,朕也不能独享。朕这些日子,让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真四人潜心拓书,以分赠近臣及爱书之人。此盒中所装,即是《兰亭序》帖之拓书。”

  四人大喜过望,躬身谢赏。

  李世民忽然又想起一事,问房玄龄道:“玄龄,朕听皇后说,朕上次赐给你的两名宫人,又被你退回宫中了?”

  房玄龄脸上顿时现出尴尬的神色,答道:“皇上的心意,臣心领了。所赐钱物,臣已收执,唯两名宫女,臣实在不敢受。”

  长孙无忌在旁说道:“陛下,房仆射素来惧内。这两名宫女刚到房宅,就被房夫人赶了出来,非是房仆射不愿受。”

  李世民哈哈一笑,说道:“朕知道玄龄那独目夫人的故事,所以多年以来,玄龄不置妾侍,朕并不过问。只是玄龄这些年年龄渐长,朝中事务又多繁忙,身边还要有些侍奉汤水的人儿。玄龄,眼前的无忌、魏卿、马卿宅中,都有妾侍,此事最是寻常不过,你毕竟为一家之主,难道就如此畏惧夫人吗?”此时,朝中达官贵人家中多置妾侍,实为平常之事。除此以外,一些人还养歌伎,似为当时的时尚。

  长孙无忌、魏征、马周眼望房玄龄,脸上浮出微笑。

  房玄龄期期艾艾说道:“陛下,贱内多年来待玄龄忠贞,她既然不同意让臣置妾侍,自有她的道理。”

  “废话!为人妻者,不得妒忌,方为至理。玄龄,朕问你,难道你心中不想吗?”

  “皇上之命,臣不敢不从。只是……只是……”

  “只是你惧内罢了。好吧,此事朕既然有旨,定要办成。玄龄,你现在就入府内,唤你那独眼夫人来见朕。”

  看到房玄龄退出殿外,殿内的君臣四人爆出一阵大笑。三名臣子心中暗想,由皇上亲自劝说大臣夫人,要为其夫纳妾,有点不伦不类。

  当房玄龄领着夫人进入殿内的时候,长孙无忌等人已退出。两人向李世民行了跪拜礼,李世民一脸严肃,呼其平身。李世民目视玄龄夫人,见她脸上已生出皱纹,再配上那只独目,更显丑陋。心想她强霸着不许玄龄纳妾,玄龄每日对着她这张老脸,不厌烦才怪呢,心中就起了一丝愤怒。他沉声问道:“玄龄是朝中二品大员,按照朝廷的规制,允许他再置姬媵。朕见玄龄迟迟不纳,就选了两名国色天香之宫女赐给他。这是朕玉成的好事,房夫人,朕听说你不许她们进宅,你莫非想抗旨吗?”

  房夫人落落大方,拜道:“陛下为家夫着想,贱妾心怀感激。只是妾与玄龄为结发夫妻,俱出微贱,我们互相辅翼,遂有今日的荣耀。玄龄在家有妾一人侍奉,其实已足矣。若再置内媵,容易造成家庭失和,反为不美。妾所以不纳宫女,其实是为玄龄着想,非是自私忌妒的缘故。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为好。”

  李世民提高了声调,怒道:“好一个利舌的妇人,你明明是忌妒,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朕金口玉言,岂有收回的道理?哼,你让朕收回成命,就是想成心抗旨,知道抗旨不遵有什么后果吗?”

  房玄龄见李世民果然动了怒火,他知道自己夫人性子刚烈,害怕两人会闹僵,急忙禀道:“陛下,臣有夫人侍奉即足矣,不敢再置姬媵。此事却与贱内无关,请皇上治臣之罪。”

  李世民立起身来,一拍龙案,喝道:“玄龄,不用你插嘴,朕自有道理。”他将手一挥,喊道:“上鸩酒来。”

  一名宫女手托玉盘,上面放有一金壶。不言而喻,壶内装有鸩酒。

  李世民目视房夫人道:“此壶内装有鸩酒。你若允许玄龄纳妾,可以不饮;你若不许,须饮此酒,饮之立死。你选择吧。”

  房玄龄见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乞求道:“陛下,万万不可呀……”

  房玄龄的话音未落,就见夫人走到宫女面前,伸手抓过金壶,将壶嘴伸进口中,一仰脖子,将鸩酒“咕嘟咕嘟”全部灌入了肚中。她将酒喝完,对房玄龄道:“玄龄,我们来生再为夫妻吧。”说完,就地躺倒,静静等死。

  房玄龄大惊,眼泪顿时流了出来,连滚带爬伏到夫人身上,泣道:“夫人,你怎能这样……”

  房夫人的举动让李世民目瞪口呆,他先是惊愕,既而气急败坏喝道:“来人,速速将此名妒妇抬回家中。”

  四名太监将房夫人抬出殿外,房玄龄悲痛欲绝,神情迷失,跌跌撞撞欲跟随夫人回府。李世民这时喝道:“玄龄,你过来。”

  房玄龄慑于李世民的威严,不自禁地来到李世民的面前。他泪眼婆娑,颤声说道:“皇上何必这样?娘子已死,让臣如何独活?”

  李世民哈哈大笑,说道:“玄龄,你那夫人死不了!实对你说,她饮的不是鸩酒,却是太原的陈醋。”

  房玄龄大喜,一跃而起,上前执着李世民之手,连连摇动,大声道:“真是这样?真是这样?”其情绪大起大落之间,已经忘记了君臣之礼,竟然失态。

  李世民感叹说道:“她死不了。唉,玄龄,其性子如此刚烈,连朕亦生畏惧之心,何况你呢?”

  “谢皇上圣恩,饶贱内不死。”

  “罢了,此事今后休要再提起。这只是亏了你,想你今后日日对着她那张老脸,终究无可奈何。”

  房夫人宁肯饮鸩不肯纳宫女的事传扬了出去,外人盛赞房夫人节烈如此,更叹他们伉俪情深,忠贞无比。只是后来的传言渐渐变了味儿,说房夫人爱妒忌,其“吃醋”的故事更是成了天下妒忌女人的代名词。

  李渊于去年夏秋之交时,突然中风,就此卧榻不起。李世民每隔几天,都要入大安宫探望。李渊今年以来,症候似乎加重了许多。李世民闻讯让太医署派人值更,并让尚食官每日晨夕之时送来珍馔,自己和长孙皇后殷勤前来探望。

  这日午后,李世民又入大安宫,直奔李渊居住的垂拱殿。将到殿门,就见李渊的第十八个儿子李元名小跑过来。李元名今年刚刚十岁,被封为舒王。小家伙到了李世民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说道:“皇兄,小弟今日不愿向尚食官行礼,这样对吗?”

  宫中女官在宫内养尊处优,有权有势,外廷官员更因其在皇帝身边,对她们畏惧三分。此次入大安宫送珍馔的尚食官,位列五品,在女宫中品秩最高。元名的师傅嘱咐他道:“你在宫中若见到尚食官品秩高者,须主动拜之。”小家伙双眼一翻,斥道:“那些尚食官是我二哥家的婢女,我何必拜之?”

  李世民听李元名将过程简略地叙述了一遍,听罢大喜,伸出大拇指赞道:“这才是我的好弟弟呢。你今后见了她们,须让她们行礼。”李世民口内这样说,心里却感受到了世态炎凉。可想而知,这些尚食官到了太上皇的宫里,竟然安然受别人行礼,她们无非仗了自己的势力。想到这里,他的心头就有了一些愤怒。

  小家伙却不能体会这些,他见皇兄赞了自己,就乐颠颠跑了开去。

  李世民入殿到了李渊的榻前,就见李渊刚刚醒来。李渊现在瘦了许多,面皮松弛,双眼无神,然神智十分清醒,他侧头见李世民前来,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个招呼。一个人日日躺在榻上,会无端生出许多烦躁。李渊就是这样,他近来常常斥骂近旁之人。若李世民或者长孙嘉敏前来,他方才恢复平静。

  李世民关切地问道:“父皇,儿子这几日送来的膳食,还算可口吗?”

  李渊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唉,人躺在榻上,再好的膳食也没了胃口。二郎,我知道你的孝心,然我这一辈子也算是享了口福,你就不要再大费周折了。”李渊所言不假,他这一辈子的确是富贵一生。其出身于贵族之家,在隋朝时仕途顺利,太原起义,似乎也是顺势而成,至于后来当了皇帝,乃至退位为太上皇,皆是锦衣玉食,口福无限,温柔之福更无限。

  李世民稍显内疚,说道:“儿子这几年忙于国事,对父皇嘘寒问暖不多。父皇年前中风,还是儿子不留心的缘故。”

  “这岂是你的缘故?你这些年忙于国事,比为父要勤勉许多,就不要再为我分心了。对了,李靖去征讨吐谷浑,现在进程若何?”

  “李靖已将伏允围困,并将其逐入沙碛之中。这些日子,李靖又分兵二路,左右包抄,其上表誓言道,此役定将伏允擒拿。”

  李渊将眼神移向殿顶,喃喃道:“这只老狐狸,此次恐怕难逃李靖之手。二郎,若吐谷浑从此降服,西域之路就此通畅,算是去掉了我朝的一块心病。”

  李世民摇摇头,说道:“吐谷浑距离京城最近,其归降后对西域通道大有裨益。然再往西去,即是高昌国,再向西,即是西突厥。他们这些年对我朝貌似恭顺,岁岁来朝贡,骨子里却对我朝强大恐惧不已。想汉武之时,西域之路何其通畅。现在这些小国横亘其间,无理阻隔使者之事,时有发生。若吐谷浑此次大败,定会引起他们的更多猜忌之心。父皇,儿子有时也想带领劲旅,沿着汉武求马的路子打向西去,以恢复汉时土地。只是国内务求安静,若轻易兴兵,怕惹上穷兵黩武的议论。”

  李渊听完,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然后侧过身来,静静地看着李世民道:“二郎,这个天下由你来治理,为父最为放心。二郎,我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有句话叫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父不是糊涂之人,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今天一定要对你说出来。你英武能战,有见识,有谋略,又能安静治国。为父这些年虽深居宫内,然知道你已将国家治理得如花团锦簇一般。我心里呀,也是万分高兴。”李渊说到这里,感觉有些口干,就示意宫女端盏过来,浅浅地喝了一口水。

  李世民劝道:“父皇不可太劳神,有话慢慢说。”

  李渊摇摇头,继续说道:“为父见你诸事顺利,唯到了我面前,总有局促之意。我知道,你一直对玄武门的那档子事耿耿于怀,认为一来夺了我的皇位,二来伤了大郎、四郎的性命。你其实大可不必。要说吧,事之初,我对你的确是满腔愤怒。然经过近十年来的岁月,我将许多事反复想了多遍,现在已归于平淡。你当初这样做,也是迫于局势,事也不是你一味做成的。”

  对于李渊和李世民来说,玄武门之变一直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多年以来,两人小心翼翼,力图避开谈论这件事,以求免了各人的尴尬之态。今日李渊主动提起,确实大出李世民意外。他事先未有任何准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李渊接着说道:“自古高位,须德才者居之。我让大郎为太子,是遵立嫡长的古训。可是呢,这个天下大部分从你手中得来,可谓功高显著。让你屈身于大郎之下,你可能无怨言,可大郎的心思就难测了。我后来细想前事,大郎、四郎已有对你下手的征兆了。所以说你提前发动,也算是迫于局势。且我们为皇家,只有一个皇帝位,兄弟相残固然不美,然亦合理。”李渊说到这里,已隐隐为自己不能早日摆平他们兄弟争斗之事而不安,毕竟,为止兄弟相残,作为皇帝老子还是应有所为的。

  李世民的眼泪流了下来,伏地叩道:“父皇,当时局势太乱,以致被手下伤了大哥和四弟的性命,让儿子追悔莫及。父皇今日重提旧事,使儿臣心中更加不安。”直到这个时候,李渊还不知道是李世民率先射杀李建成。

  李渊叹了一口气,轻声唤道:“二郎,起来吧。他们已身死多年,徒说无用。要说手心手背皆是肉,他们身死我不心伤,那也是虚言。好了,你起来吧。”说着,他抬手费力一挥。

  几名宫女过来搀起李世民,将他扶坐在椅子上,一名宫女递来汗巾,让李世民揩去泪水。

  李渊感叹道:“毕竟是伤心事,还是不提起为好。二郎,这些年来,国势蒸蒸日上,四夷宾服,皆是你之功。你的这番能耐,比为父强多了。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我李家先祖自陇西发迹,传到我手始立国,又在你手中发扬光大,观眼前国势,自秦汉以来未有也。二郎,你的作为使为父脸上有光,也使先祖倍感荣耀。对国家而言,使国力强盛,百姓衣食有余,实为莫大功德。我刚才说过,高位须有德才者居之,方能泽被苍生。这一点,你就把大郎和四郎比了下去。”

  李渊说到这个份儿上,显是衷心之言。他根据李世民的才能及胸怀,得出了为苍生计,李世民做皇帝最为合适的结论,实属不易。他跳出了李世民骨肉相残的圈子,超越自己的悲痛而欣喜李世民治理天下的功业,也彰显了他的胸怀和睿智。

  李世民见李渊如此宽宥自己,是他实在想不到的喜讯儿。这些年来,他一直怀有心事,就是在玄武门之变中杀了兄弟,迫父退位,心想当世人如何评价自己?后世之人又如何评说自己?父亲郁郁不乐,是否因此事始终不能释怀?毕竟,骨肉相残,为古今大恶。现在父亲亲口说自己做得对,显是宽宥了自己,他在欣喜之余,也深叹李渊那博大的胸怀。如此,他就彻底地去掉了一桩心事。那一时刻,他悲喜交加,哽咽道:“父皇……儿臣有父若此,让儿臣……让儿臣……”最后竟然说不出话来,复又跪地,向李渊叩拜。

  李世民拜别李渊辞出大安宫,一路上默默无语。回到太极殿,他的眼圈依然红彤彤的。这时,长孙无忌有事来奏,看到李世民这般模样,惊问何故。

  李世民简略将刚才他们父子两人对话的过程叙述了一遍,长孙无忌听完,也是大为感动。

  李世民最后感叹道:“无忌,父皇这样说,又使我生出了许多感慨。我即位之后,经过我们君臣努力,终于实现天下大治。群臣议论起来,将这些功劳都堆在我们头上。其实追根溯源,像现在农桑事旺,若非父皇于武德二年初定《租庸调法》和《均田法》,我主政数年之间岂能就成功了?其他如各种律令及主要做法,皆是父皇奠定基础。我所做的,无非是将之更严格执行罢了。”

  顿了一顿,李世民又道:“这里面也有大郎的功劳。武德年间,我多在外从事征伐之事,大郎为太子居京城,许多事都是他亲手来做的。”

  好半天,李世民的神色方才恢复正常。说道:“无忌,我看父皇的日子已经不多,该是为他准备后事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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