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在天堂外的容颜 1
不速之客最近，我发现有人在跟踪我。
这不是错觉，现在我已经确信自己绝对可以区分现实和幻觉。
其实要证明这一点并不困难，我决定冒一次险。于是我迅速闪入不远处的拐角，躲在大厦的阴影处等待着。
那个男人果然跟了过来，然后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前方停了下来，明显是望着前面空无一人的小巷困惑，他的影子真实地横在地上，和我的影子相接。
你为什么跟着我？我冷冷地问。
他猛地转过身，一脸的惊惧与骇然——这使得他原本英俊的脸多少有些扭曲，这也不是幻觉，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幻觉造不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而且那表情是诚实的，不必再去猜疑这背后还隐藏了些什么，我觉得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是的，我终于看见了，那就是最后的真面目，我身边每一个人都竭力藏着的那个真面目。
他尴尬地笑，他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哦。我点点头，谁？
他没有回答，急着溜走，我侧身拦住他：你认识林浩吗？
微笑的天使我对林浩说，我害怕。我觉得他们看着我的样子就好像是看一个怪物，又新奇，又排斥，又同情，又害怕。
林浩皱起了眉头：怎么会？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们每个人都像有两张脸，外面一张，里面一张，当我背过身去的时候，里面那张脸就出现了，然后就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我虽然看不见，可是我能感觉到，真的！
林浩拍拍我的头，别胡思乱想了。你看，毕竟家里多了一个新人，不习惯是肯定的，但你的形容也太离谱了吧？我想是因为你第一次离开家，这里对你来说太陌生了，换了是我，也不是马上就能适应的。
他捏着我的下巴，嘴角绽放开一个微笑，别担心傻丫头，有我呢。
薄的唇，淡的齿。
像是秋日里烟雾缭绕的一个湖泊。
深不可测。
足够把我从头至尾淹没。
窒息。
就是这个微笑。
一切就是从这个微笑开始。
那一天，他原本只是路过。
如果那一天山体没有滑坡，如果他乘坐的那辆旅游车没有困在那条崎岖的山路上，如果他没有下了车，百无聊赖地摸出一根烟站在那个小山坡上孤寂地凶狠地吸着，那么，他就只是个过客，跟那些千千万万从我家门前路过的人一样，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而路边的一棵树，一座房或者一个人，也不过是他们眼里心里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罢了。
我冲了上去，朝他大声嚷嚷：“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没看见这儿不准吸烟的牌子吗？”
他站的地方铺满了草，那是刚刚死去的，被春夏两季抽干了精髓的枯草，枯得连一滴泪也没剩下，旁边是同样苍老却仍在苟延残喘的一棵槐树。
它们急切地期望着能够辉煌地归去，沾不得半点火星。
他望着我。
然后就像那棵老槐树一样静止了，只剩下了望。
从没有人这样看我。
我的脸就像被夏日正午的阳光临幸过一般，想来颜色当比春日里的桃花还要殷红。
“你瞎看什么？！还不快把烟灭了。”我恼了，只因不得不恼，至少嘴上得恼，但是我的语气却不如话意那般凌厉，到了最后几个字，已经只有我自己听得清了。
因为我看见了他的笑。
薄红的唇，露出米色的齿。
清洁的下巴。
干净而优雅的微笑。
他没有去他本来要去的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很美，有人把那里称为天堂。
我常常都能看见为了它而趋之若鹜的人潮，一拨接着一拨。
带着朝圣般的表情。
尽管它离我家很近，但我从来也没有去过。
但是没有关系，我能够闻到天堂的气息，能够沾到天堂的光芒，已经很开心了。
因为有了它，才会有了源源不断的游客。
有了这些游客，我们才有了更多的收入，我们才能穿得上新衣，盖得起新房，弟弟才能够在大城市里上学。
每个人都想去天堂。
秋天，正是它最美的时候。
他也是为它来的。
可是他留了下来，他告诉我，他放弃了天堂是因为他找到了天使。
我就是那个天使。
可是我见过天使的图画，她们都有翅膀，洁白无瑕的翅膀。
我没有翅膀。
我嘟着嘴。
他再一次笑了。
我们的婚礼在我们的家乡举行。
在此之前，没有人相信这个幸运会如此顺利的降临到我的头上。亲戚、朋友、邻居，一切认识我的或者不认识我的人都曾经暗示过我：我一定是他贪恋新鲜的又一个牺牲品。
他年轻，帅气，学历高，家境富裕，事业有成。
而我，却是一个连大学的校门都没见过的乡下穷姑娘，身材不娇，相貌平平。
想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这种暗示无孔不入，它们夜夜潜入我的梦境，时时突袭我的美梦，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直到那一天，我用一身传统的喜红终结了它。
婚礼极尽奢靡。
盛装的我尽情地燃烧着一生最美丽的时刻。
我的父母在婚礼上喜极而泣，贫苦纠缠了他们那么久，久得足以剥夺了他们对于未来的想象力，所以等到幸福真的降临时，他们甚至连免疫力也没有了。
我的弟弟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他终于不必再为了担心失学而彻夜不眠了。
林浩的父母和姐姐是和他一样优雅和善的人，他们宽厚冷静地接受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婚礼，一个并不般配的媳妇。
林浩深情地执着我的手：我终于娶到你了。
他的眼里有泪。
我终于嫁给你了。
我的眼泪几乎弄花了自己的脸。
我怀着忐忑的憧憬和真实的快乐离开了我的家乡，跟着那个赐予我幸福的男人来到了他的城市。
我的天堂。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对他说，你才是我的天使。
你的双翼之下，就是我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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