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婚宴（一）

　　1997年的春节，阿新大婚。乡下人办事都喜欢来个“双喜临门”，往往将个人的喜事和节日关联起来。除了自身的主观因素外，还有一个客观因素。乡下办酒宴必是热闹隆重的，一般都要办上三天的时间。除了自家亲眷个个到场外，同在一个生产队的左邻右舍也是必须请到家的。虽然早两年国家便已推行了“双休日”制度，但对于宴请宾客需连吃三天的当地人来说，要在平日里摆宴席还是不现实的，唯有春节这种有着超过三天以上假期的节庆日才可供人酣畅淋漓地好好庆贺上一番。

　　乡下办喜事规矩也颇多，且依据男女双方的不同身份会有不同的职责分工，仪式冗长，前期的说媒、纳聘已繁琐不堪，婚礼这几天更是重中之重，抬嫁妆、迎亲、送亲、拜堂、宴席、敬酒、闹婚房等等，既显出了婚礼的庄严隆重又不失喜庆热闹的氛围。各项仪式中这迎亲和送亲耗费时间是最长的，迎亲是新郎带着族中亲眷去到新娘家中迎娶，而送亲则是新娘家中的亲眷陪同新娘去往新郎家中。这随同新郎或是随同新娘的亲眷也是有讲究的，族中与新郎、新娘同辈的未婚兄弟子妹是最佳人选，若兄弟子妹人数不够则可以由邻舍玩伴、同窗好友代替。随亲队伍必得有男有女，且人数必得为偶数，少则男女各两人，多则可以达到男女各四人。此外，随亲队伍中还须得有媒人、娘舅等身份的人。总之规矩极多，忌讳也不少。

　　施大妹家办喜事，施家上下人人欢心，纷纷出力相帮，蕾蕾作为阿新的堂妹，自然是随亲队伍中的一份子，要跟随新郎一同前往女方家中迎亲。

　　新郎接新娘用的必定是轿车。那时国内的婚庆市场尚未形成成熟的体系，没有所谓的“一条龙”服务，许多婚宴用品都必须新人及其家人自行筹备。喜糖、礼服、摄像之类的尚可解决，唯有用车是比较头疼的。

　　大众作为较早的进口汽车品牌，在婚宴中用作婚车已属高档级别了，迎亲队伍中能有一辆大众车足以显现男方的实力。如此珍贵的一辆车一般也只有新郎新娘的主婚车才用得上，至于迎亲或送亲队伍中的其他人要乘坐什么交通工具那就不好说了。就是这一不确定因素让蕾蕾的心里打起了鼓，她不自觉地想到了两个月前回乡参加一场葬礼时的遭遇。

　　当时，施大国接到族中一位远房表亲过世的消息。治丧的日期正好是在周末，他们请施家派人前往参加葬礼。施大国赶紧将家中事宜安排妥当，做好各项准备工作，带着杨慧和蕾蕾千里迢迢赶去奔丧。

　　这几年的回乡路在“改革开放”浪潮的推动下，已不像前些年那么挫折难行。五年前，第一座跨江大桥顺利架设起来。紧接着，如雨后春笋般一座接一座的跨江大桥相继建成。有了跨江大桥之后，自然而然地便开通了过江公交车辆。原本依靠摆渡船维持的过江运力，在过江车辆的加入后明显增加了数倍的通行量。

　　自从家门口开通过江车辆后，施大国出行变得更方便了，只需先坐过江车辆到江对岸，然后再换乘长途汽车即可。而这长途汽车也早已摆脱了“巨龙车”的身姿，摇身一变成了更现代化的巴士公交。随着资本的不断注入，公交企业的换血改革，运营线路也做了重新的规划调整。虽然这行驶里程并未缩短，但有了合理的线路和足够的车辆之后，原本需要两辆公交车接力完成的路段，现在一辆车便可跑完全程。这样一来，施大国回乡路上所需耗费的时间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缩减，过往4小时的路程，如今一半即可。

　　然而，改革春风吹得再盛，奈何施家老宅所处的地理位置实在太偏。交通的便利、道路的畅通，却无法彻底改善施家所在乡镇落后的经济面貌。

　　那天，当蕾蕾随着众人准备坐车赶奔殡仪馆时，眼前的一辆大卡车震惊了她。她从小到大也参加过不止一次的葬礼，即便不是每次都坐大巴车去殡仪馆，好歹也是面包车之类的，这坐卡车去往殡仪馆还是头一遭。

　　但凡身边有亲朋好友家中办事，施大国必是出钱又出力的。此时，他正与主人家一道忙着治丧的事宜，并不在杨慧母女身边。他一贯如此行事风格，杨慧母女早就习以为常了。

　　初冬的乡郊寒风习习、冰冷刺骨，坐在无遮无拦的卡车后部，蕾蕾被冻得瑟瑟发抖。被寒风吹湿的视线中，蕾蕾依稀看见一辆和她乘坐的卡车一模一样的车辆从身边驶过。那辆卡车上装满了一车的小猪仔，一路上“呕呕”地叫唤个不停。

　　许是看出了女儿的不适，杨慧将蕾蕾再次往自己怀里拽了拽，直到再也拽不动为止。她搂紧着女儿，希望借着彼此的体温来抵御这彻骨的寒冷。

　　同车而往的施大妹和施小妹一早便料到这样艰苦的出殡条件并非杨慧母女二人所能承受的，所以她们早先一步上了车，在紧挨着驾驶室后方背风的角落里抢占了一席之地，并在车厢单薄的铁皮上铺了两层麻袋。不想这四面透风的“专座”还是让母女二人冻得够呛。眼看着鼻涕眼泪横流的母女二人，施大妹和施小妹取出自己屁股底下垫着的麻袋，盖在了娘俩的腿上，然后又将自己的身子挪到了上风口，尽量为她们俩挡掉点风。被杨慧紧搂在怀的蕾蕾，嘴巴已经被冻木，无法开口说话，眼睛也已覆满了泪水，但裹挟在满眶泪水中的眼神却是包含着深深的感激之情。

　　两个多月前的惨痛经历犹在眼前，现在她又要坐上随亲的车辆去迎亲，难道还要再重复一次那不堪的记忆吗？蕾蕾怀着忐忑的心情，随着迎亲队伍一同向着室外空旷的场地走去——那里就是停放迎亲车辆的地方。

　　装扮着丝带和鲜花的黑色大众牌轿车排在车阵的头一辆，毫无疑问这就是新郎新娘乘坐的主婚车。阿新手捧鲜花一头钻进了车里，其余人则继续向车阵后方走去。蕾蕾、小云、小娟和梅梅在媒人的指挥下，在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前站住了脚，随后众人便被打发上了车。直到真真切切地在面包车上落座的那一刻，蕾蕾悬着的心才放下，一直紧绷着的脸上绽露出了这天的第一个笑容。随着笑颜的展现，喜庆的氛围也沾染上了她的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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