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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景阳冈


  “民安堂那些人,得的是跟我一样的病吗?”

  “大抵是差不多的。不过你扛了过来,他们不知能否扛过。”

  “如果他们也是瘟疫的话…….”相遂宁道:“会是被我传染的吗?”

  “瞎说什么呢。”陆御捂住她的嘴:“依我行医的经验,还有我翻的那些医书,民安堂的人所得的,很有可能是鼠疫,虽是瘟疫的一种,但跟瘟疫又不大相同。”

  相遂宁不懂。

  “瘟疫者,也有高烧,昏迷,咳嗽,乏力,等症状,而鼠疫又会腹泻,出血,如果不及时救治,则会心力衰竭,昏迷不醒,临终前皮肤可能都是黑紫色的。”

  “那…….若是鼠疫,传染的快吗?”

  “这个是自然的。医书上记载,捕猎、宰杀、食用接触到染疫的动物就可能被传染。而染了鼠疫的人咳嗽,喘息之中,又会将病传染给他人。所以我才让大伙隔离开来,并配合戴好面巾。”

  刚才吃包子的时候,相遂宁取下了面巾,陆御显然是不放心的。

  他重新将面巾给相遂宁系好:“相二你记住了,以后出门都得这样。当然了,最近你最好少出门,外头不安全。”

  “陆公子。”明珠有些疑惑:“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食巷里的人都好好的呢?会不会是什么误会?”

  “不会。我长这么大,医过那么多的人,从没有见过这种症候的病人如此多的聚集。你们且小心着,错不了。”

  陆御的神情,不像是瞎说的。

  他的嘴虽然十有八九爱叨叨些没用的,可若叨叨到正事上,还是正经的。

  海啸来之前,海里一片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平静,一点儿多余的水花也不见。

  那些暗涌藏在海底,藏的那么深,直到涌起的那一刻,才翻起幕墙般的海浪,呼啸着,翻滚着,掀翻船,卷起鱼群,连岸边的人都毫无征兆地被裹挟着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等他们清醒地知道那是海啸的时候,他们的房屋早已经塌了,路自然也被冲毁了,田地,庄稼,通通消失殆尽。

  或者,他们永远无法清醒了。

  这鼠疫,难道就跟海啸一样?

  这表面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食巷的繁华,还能持续到几时?

  此事非同小可。

  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

  是时候告诉府衙大人了。

  青城是他的管辖之地,此地百姓出了事,他这个父母官应该知悉。

  “我去找府衙大人,你就不要去了。”相遂宁并肩跟陆御缓缓而行,她有些担心他,不想他抛头露面:“你爹不准你非法行医……”

  “非法行医不也行了吗?”陆御嘿嘿一笑:“不当紧。”

  “你爹不高兴你行医,如果你去府衙大人那里诉说疫情,这事闹起来,不是把你暴露了?到时候你爹知道了,又要罚你。”

  “罚我的人多了,多一个也没什么。”

  “你胆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连你爹也不怕了?”

  “大事当前,可不是怕爹的时候。你去找府衙大人固然好,可你告诉府衙大人青城的人染上了鼠疫,他会信吗?你一个黄毛丫头,又没学过正经的医术,你去说这件事,周大人无论如何不能相信,那岂不是耽误事?我好歹在青城有些医人的名声,我爹又是太医,我去跟周大人说,他会放在心里的,你要知道,鼠疫的事,对青城百姓来说,可能是灭顶之灾,一刻也耽误不得。”

  既然这样,那就去找周升吧。

  青城衙门。

  后堂之中。

  相遂宁跟陆御并肩而行。

  若不是以前来往牢房认识了几个狱卒,他们跑到后堂里通传,这个时候,周大人未必肯见她们。

  反正见都见了,周大人也似乎没空搭理。

  衙门里明镜高悬,威武庄严。

  后堂之中,莺莺燕燕,软玉在怀。

  粉色的纱像一团团粉色的雾将后堂笼罩起来,抬脚进去,长案锦凳皆笼着一层粉色,博古架也成粉的,那长案也带着粉气儿。

  厚厚的波斯绒毯覆盖着青石地板,那波斯绒毯真是软得可怕,走在上面,就像踩在云里,丝毫感觉不出脚下踩的是坚硬的石板。

  波斯绒毯两边是几张矮几,看那矮几上,倒没什么东西,不像是宴客的,倒像是周大人自已在自娱自乐。

  矮几后面,站着四五个梳双丫髻的婢女,婢女有的端着铜盆,有的提着酒壶,还有的端着托盘,上头摆着一盘儿绿油油的葡萄。

  后堂正中,摆着一个镂空的三角香炉,香炉里不知添了什么香料,闻起来让人懵懵懂懂,有些迷醉,不知是后堂中纱帐太多,还是这香的缘故,总觉得自己似乎是置身到了瑶台仙境,那案上的烛火也摇曳得让人想睡觉。

  长案之后,坐着穿便服的周大人,一身褐色绣银边袍子,扎着黑带歪坐着。

  多日不见,他还是那个小老头模样,有些瘦小,漆黑的长案上摆了些吃食,远远看着,有酱鸭片,有烧鹿肉,腌制鹅脯,什锦鸡丝,鸡髓笋,藕粉桂花汤,还有一些稀罕的果子,水晶葡萄,火红的荔枝,莲雾,绿油油的人参果。酒也是上好的女儿红,隔那么远,都能闻到香味儿。

  喝酒的杯子上,雕刻着麒麟,酒壶上也镶嵌着红绿宝石。

  两个梳高髻的女子一左一右挤在周大人旁边,说是挤,实在是躺在他身上,周大人本瘦小,左边的女人很是丰满,那一对胸脯便要抵周大人的脑袋大,她往周大人身上一靠,周大人几乎窝在她肚子上出不来,她的胸脯垂在他脸上,周大人感觉就要窒息,还好右边瘦一些的美艳女子将他拉了起来,一面给他斟酒,一面陪笑道:“大人,你慢着些,一会儿回房有的是功夫。”

  右边的女子是上次皇上赏赐给周升的。

  相遂宁还有些印象。

  那时候的她站在养心殿里伺候,看着还是本分的规矩的,虽然长的美艳,到底被宫中规矩束缚着。

  如今却大不相同,才来周大人这里不多久,大概已经被传染上了。

  女子头上插着好几支金簪,脖子里葡萄大小的白珍珠,那一双眸子描画的,能将人的魂儿勾了去。

  一个穿绿衫的婢女站在周大人身侧拍了拍手,并不说话。

  “相二,这婢女什么意思?代表周大人欢迎咱们?”陆御也没见过这阵仗,莫名有种乡巴佬进城的感觉。

  “可能……是吧。”

  几个穿米黄衫子的姑娘,约有十六七岁,袒露着胸口,双手伸展舞了起来。

  原来刚才婢女拍手,是给她们的暗号。

  米黄衫子的姑娘们胸口白生生的,有些闪眼睛。

  她们的衫子那样薄,薄得可以看到衫子下面的肌肤,那是珍珠一样的颜色啊,又白又均匀,嫩得发狂。

  这些姑娘将陆御围拢在中间,挥舞着手中的绸带在他身上转来转去,一会儿就绕得陆御打了一个喷嚏。

  “相二,救命啊。”陆御藏在相遂宁背后:“我们是来说正经事的,不用这样招待我们吧?”

  “这是周大人的节目,并不是用来招待我们的。”

  “周大人这府衙大人做得可真舒服啊。以后我要是能做这青城府衙就好了。”

  “终于把自己的心思暴露出来了吧?”相遂宁撇撇嘴。

  陆御赶紧撇清:“我是说,一个府衙大人就这么…….这么…….你爹是宣国二品,你爹那生活更加的……吧。”

  相遂宁扫了陆御一眼。

  陆御忙拱手:“我错了…….你爹是清官,你爹两袖清风,你爹不近女色。”

  “你真错了。”相遂宁哼了一声:“我爹美妾在怀,贪的银子也不少,不然我们相府是哪里来的?”

  陆御在心里给相遂宁竖了大拇指。

  敢这样说自己亲爹的姑娘不多啊。

  英勇。

  大义灭亲。

  女中豪杰。

  周大人似乎并未注意到相遂宁陆御二人。

  他哆哆嗦嗦喝了两盅酒,又被小妾们喂了几口鹿肉,眼前就有些朦胧了。

  他一招手,身后的婢女就把骰子端了上来。

  他先摇。

  他摇了个一点。

  两个小妾摇,均是四点。

  “输的人要有点安慰才行,你们一人亲我一口吧。”周大人眯上了眼睛,两个小妾一左一右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脆生生的。

  再摇。

  周大人摇了五点。

  两个小妾一个一点,一个三点。

  “赢的人要有奖励才行,就奖我亲你们每人一口吧,人人都有,不要抢,不要抢。”周大人说着,给两个小妾脸上一人亲了一下。

  真会玩。

  这小老头越来越不正经了。

  相遂宁咳嗽了一声。

  青城的病情刻不容缓,不能跟周老头这样耗着了。

  周大人听到咳嗽声才抬起头,见是相遂宁,他轻轻拍了下额头:“看嘛看嘛,就说不能喝这女儿红,一喝啊…….它就多。原来是相家二姑娘来了,有什么冤情啊?这么晚了还要来找本官?”

  没等相遂宁回答呢,周大人又看到了陆御:“这是哪家的小哥啊?似乎是…….这长相是……有些面熟……是不是打过交道?”

  陆御拱手正要行礼,不料周大人一拍桌子:“你们来找本官什么事吧?要是芝麻蒜皮的小事,本官这会儿可没时间管,要是大事,这深灯瞎火的,这后堂的气氛,也不合适管,不过你们这些小孩,哪有什么大事?”

  周大人话音刚落,那个胖点的小妾就夹了块鸭肉塞进了周大人嘴里。

  “周大人,如今是大人的私人时间,我们本不该打扰,可是青城危急,还请大人做主。”

  “周大人,我是陆太医的儿子陆御,常公公的案子我也有参与,想来周大人对我还有印象,今日贸然前来,是想跟周大人说,民安堂一代,涌现了很多病情危重的人,他们咳嗽,吐血,浑身无力,腹泻不止,严重的已经倒下……..他们皆是周大人的子民,且这病来势汹汹,不容小觑,周大人——”

  “你们说什么?”周大人端着酒盅,灯影闪烁里他睁着迷醉的眼睛望着相遂宁:“你爹又没管你了?什么时候了还不回相家去?你不是相家的女儿吗?什么时候你爹变成了陆太医?”

  额。

  “周大人你这是在装糊涂吧?”陆御有些不满。

  “本官喝酒喝得好好的,兴致都被你们俩破坏了。”周大人哼了一声,重重地将酒壶放在长案上:“别人想找我说正事,最少先喝酒三杯。”

  “不过三杯而已。”陆御撩起袍子向周大人走去。

  相遂宁拉了拉他的衣袖。

  这是父母官,跟父母官这样说话好吗?

  显然这样不好。

  这又不是景阳冈。

  陆御你还真上去喝啊?

  陆御可不管三七二十八。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长案之前,端起长案上的酒壶,对着壶口就一饮而尽,饮完了之后倒提着酒壶晃了晃:“周大人,这壶中的酒被我喝净了,三杯总有的吧?周大人可否听我们说正事?”

  “你们有什么正事?”

  陆御将先前的话说了一遍,而后道:“此事刻不容缓,当务之急要赶紧腾出空地,搭建帐篷把那些人集中收容在一起,一起收治。另外让青城的百姓都尽量少出门,避免感染,且要洒扫卫生,给房前屋后洒上石灰,另外…….”

  “什么石灰?什么少出门?发生了什么事啊?要打仗了吗?西边又有人要反了吗?”周大人眼神朦胧。

  “如果我没猜错,青城有部分人已经感染了鼠疫,鼠疫这种病,周大人应该知道吧?那可是会灭城灭国的瘟疫。周大人当务之急——”

  “无知小儿。”周大人摇摇晃晃站起来:“你们是来戏耍本官的不成?若是有鼠疫,青城早就乱了,可据我所知,今儿晚上青城的守卫回来报,青城还正常着呢。再说,就算是有鼠疫,那也是太医们诊断为准,太医们都没动静呢,轮到你们两个毛孩子来吓唬人?你们赶紧回吧,再赖着不走,那可是扰乱民心的大罪,你们意欲何为啊?”

  陆御还要辩说,相遂宁拉住了他。

  既然周大人装糊涂,那是叫不醒的。

  何必跟他多费口舌。

  周大人没了听曲儿观舞的兴致,有两个小妾一左一右的扶着往后堂卧室里去,一面嘟囔着:“你们自己走吧,如果本官醒了你们还在…….你们…….你们…….呼呼……”

  周大人还未到卧房,就发出了呼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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