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历史无名
三人前往会客厅的路上，一群人三三两两地迎面走来，似是刚刚散会。
这里的居民都穿着相似的复古式长袍，简洁的设计，略为宽大的衣袖，加之周围古朴的平顶小屋，乍看起来，仿佛置身于古装戏的片场之中。唯有黎丽安穿着一套敞口小袄和刚及膝的短裙，令蓝枫还有点身处现代社会的真实感。
服装这种民俗倒也罢了，令他有些在意的是这些人的态度。一般来讲，人们见到与自己不同的人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许好奇。比如至尊玉，虽然看似一本正经，实则目光却一直在偷偷瞟向人群。这里的居民却不一样，当他们看见蓝枫与至尊玉这两个陌生人时，丝毫没有流露出惊讶，依然如故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不知是出于规矩，还是本身就处世淡然。
会客厅的大门敞开着。远远望去，一位灰袍老者端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椅子上。在其身后，黑袍的晓姬悄然侍立于一处阴影之中。
刚刚走近，蓝枫就迎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那是来自老者的审视。只见他面容慈祥，唇下三缕灰白的长须。虽是一身长袍，坐于椅中，亦可看出身材修长。
蓝枫心中暗叹，小说中描写的仙风道骨的道长，大概就是这般模样吧。他坦然地朝老者点点头。老者摸了摸胡须，也向他颔首。
进屋后，黎丽安为双方做了个简单的介绍。老者将手一伸，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我们落难到此，打扰了。”蓝枫抱拳拱手。他下意识地行了古礼，似乎只有这样做才符合当前的气氛。
老者摆了摆手，一脸和善：“哪里的话。此地平日鲜有人至，你们的到来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待二人落座，晓姬从阴影中走出，为二人斟上茶水。
蓝枫对老者道：“请问您老如何称呼？”
“称呼？”老者笑了笑，道：“我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名字了。不过，此地的人都叫我长老。”
“哦？”蓝枫有些惊讶，但又觉得长老并非在故弄玄虚，于是他切入正题：“那么，我想请教长老，这里是什么地方？”
至尊玉也好奇地望着长老，等待他的回答。
长老又是一笑，道：“此地没有名字。”
“怎么可能连名字都没有呢！”至尊玉不相信地叫道，“这里的房屋看起来已经住过很久了。”
蓝枫也道：“这里地处昆仑，就算你们没有给这个寨子起名，这片山谷总有个名字吧？”
旁边的黎丽安不满地说道：“没有名字就是没有名字嘛，有什么好奇怪的。名字不过是方便别人记忆的称号，这里没有外人来，自然不会有名字。”
长老对她摆摆手，解释道：“此地确实地处昆仑，但此地也的确没有名字。说得更清楚一点，此地是一个没有被任何国家探测到，没有被划入任何地图的区域。它不属于任何国家，也没有别人可以称呼它的名字。”
“哇，这也太酷了吧！”至尊玉眼睛一亮，“这不就是《桃花源记》中的桃花源嘛。”
长老抚须微笑：“此地与桃花源还是大不相同的。桃花源的人不知道外界的情况，但我们却清楚地知道外界的一举一动。记录下外界的一切重大历史事件，便是我们这些人存在于此的意义。我们所记录的历史是所有历史学家梦寐以求的真正史实。因为我们不是历史的参与者，而是历史的旁观者。只有真正的旁观者才能记录下真正的史实。”
只有真正的旁观者才能记录下真正的史实？蓝枫思考着，这不仅是一个深奥的哲学问题，还涉及到很深奥的历史研究。
在唐朝以前，如何记载历史是史官们的工作，皇帝无权干预，更无任何权力对史书进行修改。史官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要对皇帝负责，只需对事实负责。为了保证历史的真实性，古代史官并不是由皇帝任命，而是采取世袭制度。比如《史记》的作者司马迁，他的史官职务并不是由汉武帝授予，而是从其父太史公那里世袭。
然而到了唐代，李世民因兵变上位，并非正统，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在他通过科举制度成功地使“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以后，对延续数千年的史官独立制度进行了彻底的摧残。他先是把史官纳入了皇帝的管理范畴，然后又规定官方修史，史书的记载与编修归官方负责，民间修史不再被允许。自此以后，中国所有的正史被强行纳入“国家主旋律”的指导之下。唐史被李世民手下的御用文人删略篡改，反倒是宋朝人编写的唐史更可信些。不过宋朝人毕竟不是唐朝的当代人，他们所记录下来的历史也多是参考各种书籍，很难保证不会失真。
其实，就连“史家之绝唱”的《史记》所记载的历史也无法保证就是史实，因为作者司马迁是名汉代人。
另外，作为人这种精神个体，司马迁也难免受到个人情绪的影响。他曾为李陵败降辩解，因而受到宫刑。虽然这正是他写《史记》的动力，但他在《史记》中对汉武帝刘彻、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都进行了很严厉的批评，指责他们对匈奴战争劳民伤财。他还对世代交好、每战必败的李广极力赞美，不仅单列一传，在列传排序中也在卫青、霍去病之前。
或许历史的魅力就在于它的不可信，从而引得一代代学者们如侦探般抽丝剥茧，去探求历史的真相。
不过这些对普通人而言过于深奥，只有真正想要研究历史的人，或是蓝枫这种从事资料馆工作的人才会去关注。
抛开深奥的历史问题不谈，蓝枫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但是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能不被任何国家发现？如果在古代还可以理解，但现代的科技如此发达，卫星扫描地球，几乎可以记录下每个细节，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你们呢？”
“关于这点，我知道原因！”至尊玉插口。
“什么原因？”
“因为他们在四周布下了场。”
“场？”
“是的。就是我曾给你讲解过的由气所组成的场。”至尊玉神气地解说，“只不过这里的场更加高明，可以屏蔽掉所有的电磁信号。不信你看看手机，现在一定没有信号。”
蓝枫闻言掏出手机一看，果然完全没有信号。他沉吟了一下，又掏出怀表查看，也是没有信号。
“你是何人？”长老打量着至尊玉。
至尊玉恭敬地答道：“我对外的名字是至尊玉。但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一双眼睛亮炯炯地看着长老。
几分钟后，长老捻须一叹：“这就难怪了。”
蓝枫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刚才至尊玉对长老说了些什么吗？为什么自己即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见到至尊玉动口？难道说真的有什么传音入密之类的武功？或者如至尊玉所言，可以通过气来勾通？
“既然有此渊源，”长老热情地邀请，“你们可愿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完成记录历史这项伟大的任务？”
“听起来很有意思。要怎么玩呢？”至尊玉兴奋地问道。
蓝枫也好奇地一旁观望。
“首先，要舍弃尘世的牵挂……”
“啊，要出家吗？”至尊玉的热情瞬间冷却下去。
“也算不得出家，但也相差无几，这的确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长老并不介意他的反应，继续说道：“只有修行者才可以‘把握住历史的脉动’。学会后，你们可以知道许多事情的真相。通过修炼，你们的寿命也会比普通人更为长久。”
至尊玉道：“长寿当然好啦。可人生不仅仅只有长度，还要讲究质量。要是出家了，这俗世上的好玩事物可就享受不到了。那我可不干！”说着，他碰了碰身旁的蓝枫：“你怎么说？”
蓝枫认真思考：长老所说的“把握历史的脉动”是不是就是至尊玉以前说过的通过修炼气来判断事物的真相？若果真如此，倒是一件很值得去学的事情。不过，要是出家的话，轩辕静窗前静坐的倩影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随即他笑了笑，道：“先不谈这个，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这世上是否真的有嫦娥的不死神药？”
长老听了，神秘一笑，“许多上古传说其实确有其事，只是经过岁月的累积，因口口相传被夸张神话了。嫦娥的秘药也是其中之一。如果你答应留下来，你就有权去翻阅此地的历史记录，可以知道许多你想知道的历史真相。”
这还真是一个很吸引他的条件。蓝枫不由笑道：“您这算是利诱吗？”
“就算是吧。”长老狡黠地眨了下眼。那模样颇似一个以新奇玩具要挟小伙伴的老顽童。
蓝枫不觉奇怪，指了指至尊玉，问：“他才应该是您的首选吧？我对气可一窍不通。”
“他是不错，但你是个有缘人。嫦娥秘药正是此地守护的最大秘密之一。”长老凝视着他，缓缓说道，“而且你也有独特的地方，你似乎很渴望了解事物的真相。”
“您还真是一语中的。”蓝枫自嘲地摇了摇头，“但若要我出家的话，我会觉得代价太高。说到底我也还是俗人一个。”
“看来你们都理解错了。我并没有要求你们立刻就加入。”长老抚了抚长须，背向后靠去，“尘世的牵挂岂是说舍弃就可以舍弃的？我只是给你们一个建议，当有那么一天，你们对这世间再无留恋，就请来到此地，加入我们吧。”
“估计我是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至尊玉小声嘀咕。
“那可不一定。世事如潮汐起伏，变幻莫测。人生之长，一切皆有可能。”
居然被长老听到了自己的心里话。至尊玉低下头，吐了吐舌头。
“好了，既然你们有缘到此，不妨四处看看。”长老说着，对黎丽安道：“你带他们参观参观吧。”
“又是我！”黎丽安不开心地嘟嘟囔囔，“为什么这种辛苦的差事总是要我来做。”
“不得对客人无礼。”长老慈爱地瞪了她一眼。
二人向长老告辞。
走出会客厅，至尊玉左左右右地打量着黎丽安，神秘兮兮地说道：“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尽管问好了。”黎丽安把自己当作一名负责任的讲解员。
“就是关于你……”至尊玉吞吞吐吐。
黎丽安奇道：“我有什么可明不明白的？”
“这里的人既然都是出家人，那你是不是也……”
“什么呀。人家才不是呢！”黎丽安红着脸嗔道：“我和师姐是暂时来这里修行的。”
“啊，原来可以暂时修行呀！”至尊玉高兴地欢呼，“我也要来！”
“那可不行！这是因为长老欠了我师傅的人情，不得以才答应的。”黎丽安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着说：“你不成的。”
“这样啊。”至尊玉一下子泄了气。
“你的气也有一定火候了。”黎丽安安慰他，“再说修炼也不一定非要在这里啊。”
“那不一样。”至尊玉盯着她，用力摇头，“这就像是眼前有一个你朝思暮想、特别特别想吃的好吃的，大人们却偏偏不让你吃，还对你说那是供奉给佛祖的。你在一旁看着，香味勾得你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可即使你口水流了一地，大人们也只让你眼巴巴地看着，不让你吃。”
黎丽安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修行很苦的，哪有什么好吃的。”
说笑间，三人来到一间高耸且占地颇广的大屋面前。
指着大屋，黎丽安对二人介绍道：“这是西书厅。书厅按照方位分为东、西、南、北四厅，分别记载了不同方位所发生的历史。不过你们没有入教，不能进去查阅。”
蓝枫一直识趣地跟在她的后面，此时才开口问道：“那么记录嫦娥秘药的书厅是哪一座呢？”
“应该在东书厅，最重要的记录都在那里。”黎丽安随口回答后，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蓝枫一脸无奈，“我看起来真的就那么坏吗？”
“那还用说！别以为你骗过了长老，我就会原谅你。”黎丽安想起他曾害自己在大山里乱转，不由生起气来，“不过你打什么坏主意也没用！反正你们也会失去记忆的，看不看还不是一样。”
“为什么会失忆？”蓝枫立刻抓住话柄追问。
黎丽安显然失口了。“哎呀！”一声，她紧紧闭住嘴巴不再言语。
注：
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出自《唐摭言》。意为，天下英雄被我尽数网罗，全部就范。
彀[gou]中：弓箭射程以内，比喻牢笼、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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