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东山乱

　　万安州，东山岭。

　　不是多么雄姿齐伟的所在，也没有什么钟灵毓秀的灵气，这座山岭之所以成为整个海南岛最引人瞩目的所在，便是因为一代高僧印真大师于此讲法，普度凡俗，也因此开启了之后无数年东山岭作为海南宗教圣地的盛况，就只在不远的时间后，就有高僧鉴真，东渡日本，同样也在东山岭停留讲法，东山盛况日益兴盛。

　　不过时间回到现在，印真大师端坐东山岭莲台之上，所谓莲台不过是一块有些类似莲花型的大石头，因为位置悬于岭间，可以面向下方三面开阔的林地，印真大师每次都是于此宣讲佛法。

　　东山岭下，西南两面都是光秃秃的岩石平地，只在北面草木葱郁，生有一片密林，此时西南两面平地聚拢了形形色色信众，男女老少，贫富贵贱，颇有济济一堂的感觉，都仰望着东山莲台，静候印真大师讲法。

　　佛法讲众生皆平等，可实际也是全然做不到的，就好像听法这事，百姓们人挤人，挤凑在平地，再往上则被一众兵丁拦阻住，不允许靠近印宗大师，无他，因为再往上去都是溪峒酋帅各州官员这类人，总要体现他们身份的优越性，所以在印真大师之下，百姓之上，便是这些人似模似样各自端坐，享受着婢仆打伞摇扇，吃喝着瓜果水酒，不像是来听法，倒更像是来冶游。

　　当然，这样的阶级分明，在国人早已是见怪不怪，莫说这封建时代，便是后世，又何尝不是一样，特权特权，有了权，自然就得特殊一些吗。

　　总之没人表示异议，然后在海南享有崇高声誉的印真大师，坐上莲台，开讲佛经法门。

　　佛门的高僧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与世俗的官员相差无几，通常来说，普罗大众能够得到的只是普通僧众的教诲，而高僧大德，讲法的对象从来都是达官显贵们，是能与他们身份相衬的那些群体，这其实也不并不奇怪，在禅宗大行于世之前，佛门教义多是晦涩难懂，修佛向善更是物化权力化，普罗大众受教育水平低，无钱无权，佛教想要大倡也指不上他们，倒是世俗的权贵才是佛教争取的对象，这点在史书上可见端倪，除去禅宗，其余佛教各宗往往都有豪门显贵子弟出家承继法统，这其实便是宗教与权力相互结合与渗透的表象化，而佛教实际上在这个过程中非但没有扩大影响力，反而在底层百姓中的影响越来越弱，这也是秘密宗教得以发展的主因。

　　印真大师却是不属于这样的佛门高僧，与慧能一样，印真也是禅宗大德，宣扬佛法教化，讲究有教无类，海南诸州百姓均云集于此听法，便是他的宗教理念得以贯彻的明证。

　　此刻端坐莲台上的印真大师干瘦、黢黑，看上去就像一个常年辛苦劳累的苦力，唯有一双眼睛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带着悲悯的味道扫视着下方听法的芸芸众生。

　　人虽多，声却寂，印真大师便于此时开始了宣讲佛法。

　　没有舌灿莲花，没有妙法莲华，印真宣讲的都是一些通俗易懂的道理，配合一些例证，向所有人传递禅宗的精意，向善，求佛，一朝顿悟，便可证道。

　　普罗大众听得入迷，本意不在此的溪峒酋帅和官员们听得大汗淋漓，尤其那些果报之事，听得他们不寒而栗，不免因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些事情而心生暗鬼，进而生出向佛法求解脱的心思。

　　讲法便再这样不疾不徐中推向高潮，没有人注意到，印真大师今天的讲法似乎有一点点微妙的变化，就是讲述了几个反抗暴政、惩恶扬善最终得了善果的例证，那言语中垫地传递出的反抗姿态，让不少人感觉有些热血上涌，有些官员便觉得不妥，放任印真讲法，便是想通过他安抚麻木百姓，可若是讲述这些惩恶扬善的东西，那便有悖初衷了。

　　当然，这些官员也没有马上表示什么，都打算等此次讲法完后，再与印真警示此事，不过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世上总有人是没有耐心的，这个人便是冯崖的次子冯子芳。

　　当印真大师讲法正酣时，忽然大队人马，不下四五百人杀气腾腾直奔东山岭而来，为首的正是冯子芳，这蛮横之徒甚至都没有听到印真讲什么，便呼吼道：“兀那秃驴，妖言惑众，受其蛊惑者皆是暴民乱民，还不快快散去！”

　　带领一众军士便冲了过来，冯子芳更是一马当先，手中皮鞭见人就抽，不分男女老幼，吼道：“本官要缉拿妖言惑众的秃驴印真，敢有阻拦者，杀无赦！”

　　他的手下也都是一样的做派，一时间东山岭下混乱不堪，惨呼连连，冲进人群的骑兵肆无忌惮的践踏鞭打普罗百姓。

　　另一边那些溪峒酋帅和诸州官员不免暗暗叫苦，冯子芳这个杀星怎么追到东山岭来了，真是避都避不过去啊！

　　有一位姓韦名东升的溪峒酋帅，与陈氏家族境内的一支颇有实力的韦姓僚族有着亲缘关系，在溪峒酋帅中颇有威望，便被推举出来，让他劝说冯子芳，莫要太过分，万一激起民变那便不妥了。

　　不过当韦东升好不容易凑到冯子芳面前出言劝说后，冯子芳却是狠狠给了他一鞭子，毫不留情面的骂道：“你们这些墙头草，想躲着本少爷，都他娘的滚一边去，本少爷今天非要拿下印真那秃驴不可，至于你们，敢不站在本少爷这边，今天你们就别想离开了！”说罢冯子芳便下了命令，抓人，敢有防抗，杀无赦！

　　这杀星已经是有些疯狂了！

　　印真大师此时在半山莲台喧声佛号，说道：“贫僧愿束手就擒，只求施主放过无辜百姓，贫僧甘愿一死以赎！”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这样的表态，便有着重如山岳的力量！

　　人群中便有人喊道：“印真大师甘愿为我们取死，我们如何能不管不顾，大师乃是无私高僧，普度我等贫苦百姓，狗官们连这都要夺走，我们如何还能容忍，兄弟姐妹们，保护大师，打倒狗官！”

　　一人呼喊，百人呼应，星星之火，瞬间燎原！

　　一瞬间，更多的数不清的人纷纷呼应，“保护大师，打倒狗官！”

　　口号喧天，同时便有人开始攻击冯子芳的手下，三五成群，众人成虎，冯子芳还沉浸在自己发泄暴虐的快感中，一转眼却发现自己带来的四百多军士竟然转瞬便被那些他视作绵羊的贱民包围了，更有惨叫声传来，却是他的手下有被刀剑刺穿，当场殒命！

　　冯子芳一瞬间醒悟了过来，暴乱了，东山，暴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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