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猝不及防的戳穿
对大黑暗森林, 乌龟丞相感情复杂。
——当年力排众议，将这片森林吞下并作下辖区的决定里，就有他浓墨重彩之功。
这地界万亩良田林地, 气候湿润地形多样, 东边把着入海口，西边接壤内陆雪山。
无论怎么看，大黑暗森林森林都有绝佳地利。
奈何，老乌龟低估了人类的作死水平。
大黑暗森林的原生条件太好, 稍事农作便能养活大量人口, 原住民由此斗志衰弱，没有崛起的雄心。
龟丞相不知为此捶胸顿足多少次。
我从西陆列强嘴里抢来的宝贝, 你争点气啊！
现在岁数增长, 心态也平和了。
爱怎样怎样吧，你按年份上缴矿产, 其他我也不管了。
此刻，再见眼前蓬勃发展的大黑暗森林, 龟丞相颇为感慨。
爱丽儿在追着柏菈菈问东问西，手里拿着不知从哪摸来的笔记本。
“我说——这法子真可以啊，柏菈菈你是又想上一次《西早》了是吗？”
“过奖了殿下。这模式看着唬人, 想透那层就很简单，主要是有思维惯性，觉得农业吃水耕作都离不开人——其实未必的，野生稻也能年年丰收，哪个管过它吗？”
“话是这么说啊, 但肯定有条件限制吧。”
“咦？公主殿下最近学识见长啊，问问题有水平起来了。”
爱丽儿嗔怪拍她一掌，满脸娇羞：“快说。”
柏菈菈：“”
龟丞相：“”殿下, 您考虑下人家一米七你五米七这件事啊。
东郭老三从草堆里钻出来时，正好看到五六米高的人鱼娇嗔地推搡柏县长，吓得他手一松，刚抓的鸭子嘎嘎飞走了。
“县长小心！”他大喊着冲过来。
爱丽儿立刻抬头挺胸深呼吸，恢复公主模样。
东郭老三虎视眈眈挡在柏菈菈面前。
柏菈菈：“东郭组长，这是——”
东郭老三：“您别怕！虽然我年纪大腿脚不好，但是没道理让个姑娘挨欺负！”
柏菈菈：“额，其实——”
东郭老三：“我都听到了，她逼问您种地诀窍了！”
柏菈菈：“”后面这句才是重点吧。
“不是。”她拉下老大叔的胳膊，“这是海之国七公主，人鱼妖爱丽儿殿下。”
接着又给双方引荐：“——这是大黑暗森林农业小组组长，人类东郭老三先生。”
爱丽儿自持身份，仅微微点头。
东郭老三狐疑看她。
她是公主？就这泼皮鬼样子，海之国药丸啊。
“这位是——”介绍到乌龟丞相时，柏菈菈卡壳了，老龟很自然地接过话头：
“东郭先生，久仰大名。”
“昔年您在森之国农业部效力时，我曾有幸参观过您的实验室，印象深刻。”
确实印象深刻了。
当时森之国农学成果初初发布，各国排队参观，实验场里，项目负责人不管招待只顾埋头锄头的场景，当真破天荒头一回。
但是，如果没记错，这厮后来是投了云之国，怎么现在——
东郭老三神色微变，很不礼貌地上下打量老乌龟，捡起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
“你是，海之国的——”
龟丞相：“正是在下。”
“——那只老王八。”
龟丞相：“”
爱丽儿：“噗。”
柏菈菈：“咳，对不起，龟丞相。”老乌龟摆摆手爪，示意无碍，只是客观道：
“早知道这人类如此性格了。”
“敢招揽进来，柏县长日后有得辛苦。”
柏菈菈：“”这回应够阴阳怪气啊。
续上爱丽儿没问完的问题，不过，这次回答的换成了东郭老三。
“条件？风调雨顺、地广人稀就是条件，你海之国不行！”
“你这厮，我海之国也有人类居民，种地怎么不行了？！还专门给他们开辟了水下田地呢！”
“笑死，就你们水下稻那点产量，都不够陆上稻塞牙缝的！”
“你——”
龟丞相低声道：“见笑了，柏县长，我们殿下性格天真烂漫，您别介意。”
见柏菈菈摇头，老乌龟顿了下，缓慢试探道：“老龟我见识也不多，但大致能看出点门道——眼前这等条件的林坡，大黑暗森林不说遍地都是，好歹也有小几千个。”
“贵县是打算全部发掘出来，做农垦之用吗？”
柏菈菈看他一眼。
这只龟精一副陈年老相，湿漉漉的皮肤，褶子厚的夹死苍蝇。他这问题看似轻飘，实际却切中根本。
大黑暗森林有个明显的发展桎梏：劳力人口基数一般，并且常年流失。
夹在云之国和海之国之间，它就像“凹”字中间的低洼，源源不断被经济发达地区吸走青壮年人类。虽说现在有了发展势头，人口流出势头减弱，但现有数量支撑不起发展工业。
柏菈菈一干人想了很久，也找不到根治之法，只能从第一产业下手，从“农业”这块本就不太富裕的海绵里，再多挤出些水来，给工业“输血”。
“围山转”模式，便在如此情景下“应运而生”。
当初，将模式图纸交给东郭老三，他兴奋异常不是因为终于有地方愿意让他一展抱负了。
而是，这张图纸打破了西大陆过往第一产业约定俗成的规矩：
种地，一定要人手充沛。
不然就产不出粮，不然就会饿死人。
围山转模式说，以上都不需要。
人手充沛？不用，扎圈篱笆围住林坡，无需人力看守，能跑出去的只有苍蝇蚊子。
产不出粮？不会，只要雨水足量，巧妙利用鸡鸭、蚯蚓和牛羊的作用，自然有物帮你松土、施肥，还附带除虫。
如果担心牛羊吞吃水果粮食，那就在山上多修几道能移的篱笆，隔开区域，等牛羊吃饱野草了，再让巡山员打开篱笆，放进田里遛食屙屎，趁热肥地。
东郭老三大为感。
虫松土，土养草，草喂牛，牛拉屎，这就是自然循环的魅力啊！
比什么传统农耕背朝黄土面朝天有气魄太多！
于是，他欣然接受了农业小组长的职务，每月2000块金币的薪水也不见他花销，全部买成了种子，成天琢磨怎么搭配。
一会是“水蜜桃+鸭梨+苹果”，一会是“蟹味菇+竹笋+草莓”，林林总总配了上百组，做梦都想着实现“围山转”模式的最大利润产出。
诸葛小玉私下还改了口，说这人招的好，愿意自己贴钱做实验，有空多招几个。
给柏菈菈笑得不行，直说他经济组出身，算盘成精。
然而现在，聊这话的人变成海之国老乌龟，对答就不能如此简单了。
只做农垦之用吗？
柏菈菈没有正面回答：“如果您觉得品质过关，卖给海之国，我们县也不介意。”
龟丞相：“”怎么转头开始给自家带货了？
“感谢您一番美意。”
“我海之国地大物博，不缺这点粮食。”
柏菈菈：“啊，不要这么冷酷嘛。”
龟丞相：“？？？”
冷酷？这是实话。海之国面积之大，独霸双陆，又人口稀疏，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海基陆地适合耕种，也自保无虞。
柏菈菈委婉道：“鄙县只是觉得，海之国陆基多数浸泡海水，盐碱又不易耕种，产粮成本想必很高，远不如大黑暗森林来的便宜。”
——那何止是很高。
据诸葛小玉从剪报所得，《西早》早年测算过各国亩产粮食的成本，再不计较粮食品质的情况下，海之国大约是30金币每亩，而云之国是2金币每亩。
15倍的成本差距，堪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黑暗森林不算公国，没计入本次测算。
但明眼之人都能看出，森林土地肥沃物价低廉，成本只会比云之国更低。
这下，龟丞相不说话了。
柏菈菈又试探道：“而且，虽说妖兽众多，但海之国师从人类工业文明，习性上反而靠近陆行生物，如此情形下，吃食再靠近些也情有可原。”
“对吧？”
龟丞相：“”
“请停止您无底线的卖货行为。”
柏菈菈嘻嘻一笑，不再说话。
她当然想给自家大森林的好农产找个销路，买家也不是非海之国不可。
但潜在买家里，海之国确实是最合适的那个。
不说成本，单说海水粮的口感，能有陆地粮二分之一就算品质好。
这桩桩件件，柏菈菈相信龟丞相都明白。
他是海之国活着的传奇，是比人鱼国王更离谱的存在，无边海洋中，每只生灵都知道他的名字，却未必晓得今年在位的是查尔斯几世。
而且，最离谱的是，乌龟丞相身为妖怪，不以神魔文明为荣辱，反而多年倡导科技、神魔双文明融合发展。
这一点，有鄙夷人类的人鱼王储在旁，对比更为强烈。
“不着急，”柏菈菈道，从树上摘个红彤彤的苹果递给老乌龟：“——您要觉得合适了，给我送个消息就行。”
“我保证，大批、量产、从快、从优，粮食水果应有尽有。”
乌龟丞相：“”
柏菈菈：“总归，当年您力主吞并大黑暗森林，也是想着万一有天和西大陆交战，至少有个粮食基地保证大后方稳定——不是吗？”
乌龟丞相慢吞吞看她一眼，又慢吞吞咬了口苹果。
草。
他细细咀嚼着。
真好吃。
嫉妒。
东郭老三打算领爱丽儿去看另一座山头，七公爽快答应，特别放心地把龟爷爷丢给柏县长，将老乌龟往她肩上一搁。
“不用操心，我爷爷三年不吃饭都没事。”
“你俩玩吧，我等下回来！”
三年不吃饭的龟丞相：“”
唉，他小声叹气，“跟人类闹腾，倒是比在龙宫有活力。”
柏菈菈闻到了八卦味道，立刻伸长耳朵：“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龟瞥她一眼，语调古怪：
“你都拿了公主的逆鳞，还问发生什么？”
“——登徒子。”
柏菈菈：“？？？”
等等，这里似乎有什么误会？
片刻安静，老龟忽然开口，“小辈——姑且允许我这么称呼你——你转过头来，我看看你的眼睛。”
柏菈菈不明所以。
她转过头来。
老乌龟深深望着这双深灰近黑的蛇瞳，里面映着自己面孔的倒影。
——是了，虽然长着陆蛇的眼睛，但是她是水系大妖。
龟丞相心中确认。
他年岁大，妖力在76号宇宙算排的上号的充沛。
妖力越是充沛，对同类的感知越敏锐。
乌龟丞相从柏菈菈身上察觉到了熟悉的水元素妖力，哪怕她身上同时笼罩有一层极其罕见的土元素“神力”，也不妨碍资历够长的同源妖怪辨别出真相。
——更何况，她身上那层土元素神力已经很淡了，淡到只能遮蔽第一眼辨别，第二眼就能窥测到背后澎湃如海啸的水系妖力。
“为什么掩饰呢？”老龟问道。
柏菈菈一怔。
龟丞相：“如果您愿意，七海随时为您敞开怀抱——您明白的，在任何一颗宇宙，海洋都是所有水系生灵的家。”
一瞬间，柏菈菈脸色剧变，只一秒，她又恢复平静，解下手中通讯器，挂在树枝上，示意龟丞相走远些。
s76：【？？？】1号雇员，你要干啥？
乌龟丞相慢吞吞在灌木上爬着，和柏菈菈并行，仿佛两个同龄人。
良久沉默，直到树深林静，再听不见声响。
“您是怎么看出的？”柏菈菈问。
她行事历来敞亮，被抓包从不抵赖。
龟丞相仔细瞧她，不答反问：
“听七殿下说，您身边还有一只笔精，是吗？”
“我岁数不算小，也不算大——但应该是比他要年长些的。”
柏菈菈：“”
“是，我的搭档是只毛笔精。”
毛笔，东边夏国常用的书写工具。
龟丞相心中一转，立刻明白了诸葛小玉的起源文明。
“想来，器物成精，他该是某位人类英杰或者天神的随身之物。”
“如此出身，比不了老龟我这种自我启灵的悟性。”
——所以，才被你瞒了这么久。
龟丞相潜台词道。
柏菈菈哭笑不得：“您要这么说的话，我的悟性还不如他。”
这妖怪真有意思，戳穿我的真面目还要先自抬一下身价吗？
然而，龟丞相的城府之深，远超柏菈菈预料。
或者说，柏菈菈从没想到，能在一颗残次品宇宙中，遇到这样一个人物。
龟相淡淡看她表情：“我不是在贬损他。”
“而是有点好奇，当年我拒绝加入的时空管理局，新招收的雇员——到底都是什么成色。”
“”笑容僵在柏菈菈的脸上。
什么？！
一瞬间，她睁大了眼睛。
“很奇怪吗？”龟丞相笑眯眯问。
“一只小几百岁的毛笔都能被从外宇宙招揽，我一个自我启灵、活了近千年、从来被人类评价为祥瑞有气运的乌龟精，怎么就不能获得时空管理局的门票呢？”
柏菈菈：“”
逻辑上确实是这样。
但是——
她闭紧嘴巴。
但是确实没想到，评级这么低的变异宇宙里，能遇到差点做同事的妖怪啊。
“额”柏菈菈挠头，还是决定提问：“这个，这颗宇宙二百多年前来过神兽的事，海之国可能知晓，那——嗯，怎么说呢，您能说出空管局的名字我不惊讶——”
“但是，这无法证明您曾经被——”
唉，这问题怎么提都不对。
问他为什么拒绝招揽？这是在打空管局的脸。
问他是不是撒谎？那就是变相承认确有空管局雇员一事。
老乌龟笑容扩大：“我是被甲字综合组一号秘书——甲大先生招揽的。”
“不知道说到这一步，能取信于你吗？”
柏菈菈立刻闭嘴了。
不用再问。
能说出甲字综合组，就足够证明他对空管局的了解了。
又是一阵沉默。
她郁郁地问：“您是怎么看出我、我不是土系妖怪的？”
老乌龟又慢吞吞看她一眼。
“水汽。”
“我来自海洋，那里是时时刻刻萦绕水分的地方，乍一接触陆地空气，干燥和潮湿我分的太清楚了。”
“想来，你恐怕很久没和资历长的自我启灵之妖接触，低估了我们的敏锐，又或者，你从未刻意隐瞒——刚一靠近你，干燥如沙的空气里水汽密度激增，你自己没留意到吗？”
柏菈菈：“”
老乌龟：“如果你确实有意隐瞒，那么，以后请注意一下吧。”
“以及，”他忽然叹了口气，眼神流露出悲哀和怜悯，“你身上承载的那缕土元素神力已经十分衰弱了——”
“无论这股气息来自哪位天神，她都已经不能再庇护你了，柏前辈。”
“早做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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