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拿出生命里的所有偿还

　　草屋的木门很不牢靠，一把就被推开了。

　　屋内光线黝黑，并且有黝黑的虫子来回飞撞。

　　这让人觉得，草屋里的黑暗是具有生命的，是活生生的在流淌着的。因为空间太大，虫子太小。所以它们来回撞击。

　　它们来回撞击应该没有什么目的性吧。

　　它们是黝黑的虫子，不是站在草屋门外的余大年。

　　井点燃了半截蜡烛。

　　烛光下有一张木床，一张旧书桌，一把退色的木椅，简单的锅灶。然后是一支红得像血一样的红笛，被一根细细的绳子系住两端，牢牢地斜挂在草屋后墙的墙壁上。给人的感觉像是被牵制住了。

　　半截蜡烛被置放在书桌上，滚烫的腊油汩汩地滚落下来，像是从新鲜伤口里流淌出来的尚未来得及变成眼泪的血液。

　　蜡烛在哭泣。

　　井没有陪着她哭泣。

　　井认为没有那个必要。

　　余大年迎着烛光走进来，进门就问：“草屋还漏不漏雨啦？”

　　满脸关切的表情伪装得十分逼真。

　　井尚若不是很多次领受过他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伎俩的话，此时无论如何都应该向他说感谢。否则井就是没有良心，就是不知好歹。

　　可是，井领受过，并且不止一次地领受过。

　　所以井摇摇头，不说话。接着转身将书桌下的椅子递给他，自己则倚门而站，那意思是并不打算跟他长谈。

　　烛光把余大年矮胖的身影拉得修长，把他冬瓜似的脑袋照耀得愈发像个冬瓜，把他满脸充满预谋的微笑闪烁得阴晴不定，把他狡诈的双眼闪烁得更加诡计多端。这样的容貌实在没必要多看。

　　所以井回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又回过头去。

　　井宁愿去看门外月光下幽幽的古井，也不愿意多看余大年一眼。

　　余大年靠着书桌坐下来，扭脸看了看后墙的裂缝和裂缝里冒出来的荒草说：“等两天，我再安排人来修补一下这面后墙。”

　　此刻不论从说话的语气上，还是从两人目前所处的位置而言，余大年都像是草屋的主人。

　　井反到像是一位前来串门并且不受欢迎的人。

　　井不得不问：“村长，你这么晚来找我，是为了修补这面后墙吗？”

　　于大年说：“当然不是，我来找你有点小事，你也坐吧。”

　　井明白，他所说的小事，才是他今晚此行的真正目的。井只好走到床前，坐下来，等待他的下文。

　　余大年说：“井，这些年来，栀子村待你如何？”

　　井说：“栀子村待我胜似亲人。”

　　“你这个说法不够中肯吧，在我看来，栀子村待你胜过亲生。别的不说，就拿读书这件事来说吧，村里和你一样年龄的女孩都没读过书，惟独你读完了高中。另外当初如果不是村里人反对，我还准备让你考大学哩。”

　　井笑了，笑得很勉强。

　　“怎么，你不相信？”

　　井继续笑，笑得依然很勉强。

　　“你是怎么啦，井，你笑的很反常。”

　　井说：“村长，关于我辍学这件事，与村里人毫不相干。”

　　余大年顿了一下，他心里明白，其实他一开始心里就明白。他说：“都过去这么久了，井，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原谅是什么？村长，请你解释一下，原谅是被你从学校提前取走的我的高考准考证？还是被你故意截留的我在学校的生活费？”

　　“对不起，井，对不起。我做这件事情，自己最后也未得到任何好处。”

　　“请问你想得到什么样的好处，村长？”

　　“我们不谈论这个话题了，井，我们不谈论这个话题了。你现在只要告诉我，栀子村待你如何？如果没有我和栀子村所有人的帮助，你根本活不到今天，更不要说上学了，这些总是事实吧？而且之前我也不止一次地对你说过，你的父母并非栀子人，栀子村完全可以对你不闻不问，让你一出生就饿死冻死在这间草屋里。但是全村人终究没有那么做，终究还是吃苦受累将你抚养长大。”

　　井的语气多少有点厌烦了。她说：“村长，很久了，你每一次都这么说，你一直一直就拿这个当戏唱。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饶恕我？栀子村把我抚养长大，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牢记这份恩情，并要竭尽所能来偿还。这个道理我完全明白，不是不明白，只请你今后不要再说了，好吗？与你少费一些口舌，与我少费一些听力。”

　　余大年冷笑着耸了一下肩：“我必须说，井，我必须说。因为我的意思是在提醒你，对于帮助过你的人，你不但要心存感激并且要感恩图报；对于你欠下的债或恩情，该偿还的，就算拿出你生命里的所有也要偿还。你的父母不在了，我有责任教导你这方面的道理。”

　　“不用你教导，我早就知道要偿还，也早就做好了偿还的准备。只是目前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去偿还，一时也还没有偿还的机会。”

　　“不是你说的那样，井，你现在已经能够偿还，并且完全可以偿还了。就拿你和林旭伟的事情来说，你首先要替栀子村着想，然后才可以替自己着想。”

　　“请你不要说了，村长，林镇长找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既不会影响你儿子在镇政府的前程，也不会让栀子村因我受连累。总之一句话，我不会对不起栀子村。”

　　“我相信你，井，只是林旭伟每晚在野茶坡等你，而且今晚他又来了，现在就站在村头的竹林边，你对此总该表个态吧？”

　　井觉得刚才的保证丝毫未起作用，再加上听到‘林旭伟今晚又来了’这个难过的消息，她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她说：“我不知道该表什么态，该说的，我刚刚都已经说过了，至于林旭伟在村外站，他自己愿意站，那就让他站好了。我不想再多说别的了。”

　　余大年一下子火了，他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井？总让林旭伟站在村外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井说：“我也知道让他站在村外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腿长在他身上，我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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