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3章 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
人的痛苦如果过于剧烈，就不会长久。人的心不可能长时间处在某一极端的痛苦之中。否则就会像弹簧一样失去弹性，再也无可恢复或回还了。这就像百花盛开的炽烈花期，不可能长久下去。
井目前正是处于这种状态。她先是在甲板上默默地流淌了一会儿眼泪，稍后心情便渐渐恢复了平静。她甚至觉得，在这条陌生的货船上，面对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如果自己再继续毫无节制的难过下去，那将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
尽管在刚刚逝去的这个早晨，一些恶毒的人带着一颗颗阴暗恶毒的心，做出的那些肮脏得让人不齿的事情，害得她六神无主几乎想要投降和气馁了。可是眼前她的心里闪烁着的只能是兰送给她的点点亮光。兰是相信她的，这一点就足够了。
她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变成兰那么好的人，更不能念念不忘那些现在已经成为“曾经”的悲伤。更何况，远近由红土筑成的绵延江岸似乎也在向她微笑着招手，岸上荒草丛中漫步的肥硕牛羊和天真的牧童也在快乐的唱歌，江滩芦苇丛中觅食的鸟儿都在感恩的朝蔚蓝的天空朝拜。
就算自己像牛羊和鸟儿一样卑微吧，她也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天空。对，就是这句话，既然离开了栀子山，她就要勇敢地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
井努力地站起身来，她不能脆弱，她必须站起身来。在她决定跟着这艘陌生的货船远行的时候，在她的潜意识里就已经抛弃了脆弱，她要携带坚强的信念和一颗对人生充满炽热的心，跟随这艘装载着她命运的货船去远行。
这时来旺端着一碗米粥走过来，井感激地接过来一饮而尽。接着待体力稍稍恢复之后，她立刻将被子晾在船头的栏杆上，然后又将两个青年丢弃在舱外的一堆湿衣服洗干净。她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想在人们的眼睛中变成一个正常的不再是被从江水中打捞上的哭哭泣泣的女人，二来是想尽其所能的报答人们的救命之恩。
井在安静、隐忍和平静中默默地做着她认为该做的一切。
天黑的时候，她抱着被子和晾干的衣服跟着来旺走进船舱。白天见到的船夫们全都聚集在里面，有的在烧火做饭，有的在玩纸牌。见井进来，大家都做出友好的表示。阿新还偷偷问了一句：“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井说：“我叫井女。”
船夫们都说，这个名字不错，好听。
井微笑着向他们说感谢。来旺指着用床单临时隔成的角落说：“井姑娘，船舱小，实在腾不出地方来，你今晚暂且将就着睡在这儿吧。”井点点头，微笑里带着歉意。因为船夫们的被褥都被挪出了船舱，散乱地仍在甲板上。这个夜晚，因为她的到来，大家都要被赶到像野外一样的甲板上过夜。井感到很抱歉。
晚饭过后，夜渐渐深了，天空没有月亮。灰黑的阴云堆积成各种奇怪的形状，看上去越来越沉重，像是随时都会砸下来。阴寒的江风夹带着岸边蔓草的青香味儿，不紧不慢地吹拂着江面，吹拂着跑船人月白的头巾和黝黑的脸庞。面对这般压抑的夜景，船夫们躺在甲板上始终不能入眠，但他们谁都不说话，好像在各想各的心事。
此时唯一的声音便是江水拍打船舷的呜咽声，以及江心时远时近的渔歌声。
此时井独自一人守在船舱内，开始还算平静。但随着子夜的到来，辗转中她又不禁想起了清晨发生的一幕，于是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悲伤向她袭来。
为了防止哭声传到舱外，她将头埋在臂弯里，然后用被子紧紧裹起来。在极度的难过和悲伤中，她尽情地流淌着眼泪，尽情地发泄着心中忍耐已久的委屈。如此痛哭了一会儿，她感到心里舒畅了许多。接着她擦掉眼泪，抬起头，这时却蓦然看到了船舱外漂浮在夜空中的灰黑云朵。
云本洁白，沉重的是灰黑肮脏的尘埃。早一天晚一天，灰黑肮脏的尘埃都会因为自身的沉重和肮脏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还给云朵以干净，还给云朵的一尘不染。井认为她的心必须像掉落尘埃之后的云朵一样，干净得一尘不染。
她的心必须干净得把早上所有人的罪恶统统一笔勾销。她从今以后要拥有微笑，并且在她从今以后的微笑中也不许再有潮湿的伤痕或隐忍。她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于是她起身对着夜空在心中默默做了一个祈祷，她祈祷了一个春天，因为在春天里，哪怕是一棵不起眼的草，也能拥有翠绿的肌肤和豪迈的前景。
这才是目前她最想要的，这也是她刚刚涌起的美好愿望。
井不停地安慰自己，鼓励自己，像画家和诗人一样憧憬描绘着自己美好的未来。就在这时候，甲板上忽然传来的一阵低语声：
“来旺叔，你说这女孩是自寻短见，自己跳江的吗？”
“不像。”
“不小心落水的吗？”
“也不像。”
“那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被什么人扔到江里的吗？”
“难说。”
几个船夫似乎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半天没有人再言语。过了很大一会儿，才有人接着问道：“来旺叔，你说我们把她带到槛南怎么办？总不能把她丢在街头让她沿街乞讨吧。”
来旺说：“到槛南再说吧，反正帮人要帮到底，送佛要送到西。”
一阵江风吹开了舱门，紧接着又嘭地一声关上了，低语声消失了。井起身悄悄栓好舱门，然后回到临时搭建的床铺上。
这时，江风骤然猛烈起来，江水卷起汹涌的浪涛，开始使劲地推着货船向前行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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