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山河春意浓 佳人笑意深（一）

彼此一路无言走了许久，女子几度话至嘴边，但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几度硬生生咽了回去。

        夕阳西沉，回光返照，天际云海如有佛光西来，霞光万道，气象旖旎。

        这寒季过后的首场日落姗姗来迟，恍若美人不肯迟暮。少年少女霞缛云絪，沿宛如天阶的陡峭青石路一路攀爬，两人皆是气定神闲，俱无半点气喘吁吁力所不逮的迹象。

        薄纱遮面的年轻女子估计实在是很不喜欢当下的死寂气氛，攀登至一路旁凉亭时开口说道：“在此憩息片刻，姑娘我恰好不介意你来历说来话长。”说完步入路边凉亭，于亭子边沿长凳上随意一坐，双脚顺势搭在亭中石凳之上，一脸享受，静静等待白发少年娓娓道来。

        云破月伸手依次抹了抹亭子中央的石桌石凳，微风轻拂，石桌石凳不惹尘埃。石桌竟是一方棋盘，奇峰峻岭，好似真会有谁会吃饱了撑着刻意爬到这终年无人之地迎风对月，独饮独弈一样。他瞥一眼眼前坐姿大大咧咧，毫无半点大家闺秀气度可言的女子，于她对面石凳正襟危坐。对于坐姿优不优雅这等细枝末节他倒不大放在心上，细细想来前世所见女子大抵如此，对过分刻板的礼义廉耻并无过多讲究。估摸着这便是所谓的真性情了。实话实说，他对蒙面女子印象不错，这无关女子是否长得真的风华绝代，先入为主约莫便是这个道理了。至于自己来历仍不曾想好一个可以令人信服的说法，铁了心避而不谈，假装与她熟门熟路，道：“这些时日你都去了哪里？可有什么有趣见闻说来听听。”

        见他仍不愿提及，花弄影也不好再追问，揉着小腿没好气道：“为何要告诉你，奇奇怪怪的家伙。”

        有苦自知的云破月沉默半晌，觍颜问道：“你师傅呢？怎不见他一起回来？莫非你们不曾一起？”

        花弄影仍低头揉腿，想来这半旬多时光里这副小胳膊小腿没少经历长途跋涉，舟车劳顿的蹂躏。她头也不抬道：“师傅？老师脚程快，此刻只怕早在山上了。”

        云破月又问道：“你去出云镇所为何事？”

        花弄影随口平淡答道：“路过。”说完缓缓抬头，目光闪烁，包藏祸心似的补充道：“顺便遇见小公子你呀！”

        白发苍苍的小公子挤出一个尴尬笑容，无言以对这一茬，要是不加个“小”字的话，他觉得“公子”二字甚是称心如意。他侧脸望向天边渐褪的霞光万道，旖旎黄昏，蓦然记起以前在哪里看过的一段话：

        她突然地来，突然地走。

        后来我慢慢明白，人与人之间没有突然。

        她想好了才会来，想清了才会走。

        见他对自己投怀送抱式的谐谑之言无动于衷不解风情，花弄影不免有些失望。他向来最喜欢凑热闹，最怕面对一些不苟言笑的闷葫芦。这一路行来许多时候都独自面对那个死气沉沉的大师兄，这会儿好容易逮着个不谙世事的小可爱，怎肯轻易放过。她放下半旬多时间里行过千里路程的双腿，抬起一只手臂笑盈盈说道：“臭弟弟，要不要姐姐给你变个戏法？”

        云破月这才收敛神思，看向端坐对面的女子，她晶莹素白的左手腕上戴了一只碧绿翡翠手镯，那碧绿一如她世所罕见的双瞳，与晶莹素白的纤纤手腕相得益彰。云破月不置一词，只是用见色起意的眼神盯着她腕上绿镯。只见她缓抬右手，做了个隔空取物的优美动作，意念所至，霎时之间右手之中骤然凭空多出一只竹篮，篮中蔬菜瓜果犹在，正是先前倏然不见踪影的两把之一。

        云破月自诩眼神入微，竟也不曾看得真切。

        她认为不谙世事的小公子而今倒是见怪不怪了，来到这里让他震惊过的人事实在多到不可胜数，他知道往后只会更多。

        而今的云破月甚至已然知道她手上镯子只怕是一件魂导储物器了。其实他要是心怀敬畏细细读完那半部《斗罗大陆》，他所知道只会更多，甚至比眼前生于斯长于斯的女子所知道的都多。

        空间储物器无疑是个好东西，有机会定要搞一件回来把玩一番，见财起意的云破月羡慕比诧异更甚，说道：“如今的大陆魂导器发展到何种程度了？”

        花弄影所谓的戏法，谜底就这样被风轻云淡揭开，她倒不沮丧，反而惊讶于他认得出自己手上镯子，不禁对其刮目相看，上山前还显得孤陋寡闻的井底之蛙才到半山，就见识而言怎就判若两人了？对于眼前长得红颜祸水的少年愈发看不透彻，他不知武魂魂师为何物，竟又知晓武魂殿和魂导器，难不成重伤初愈后患上了离魂症？她眼神怪异，有些另眼相看的成份，道：“看来你也并非一无所知嘛，你究竟来自哪里？武魂又是什么？”

        云破月皱了皱眉，颇感无奈，三言两语又回到来历这个问题。看来是无法绕开了，他沉思片刻决定信口开河，缓缓道：“小公子我来自一个十分十分遥远的地方，远到无法估计路程，你大可理解为距离此地十分遥远的另一片大陆。”云破月心想：是真得编一套至少看上去天衣无缝的说辞了，如实说自己是个已死之人，化为一缕白烟莫名其妙或是机缘巧合之下来到此地，不说别人不信，自己都不敢信。即便是信了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准给好事之人及庞大势力盯上。自己孤身一人势单力薄，到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开颅取髓还是剖腹挖心还不是凭他人心情？

        花弄影倒是兴致盎然，好奇追问道：“远到无法估量？你且说说是如何一个远法，你又是如何一路走过来的。”

        云破月故作惊讶状，道：“走？这斗罗大陆四面环海如何走得？自然是乘船了，公子我在大海之上漂流十载有余，历经风暴冰川无数，遭遇鲨鱼袭击不下百次，无数次险象环生。一路无可奈何，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这才侥幸来到此地。”

        这番说辞他以为滴水不漏，实则漏洞百出。

        原本兴致盎然的花弄影眼露不屑，以怀疑语气打趣道：“就你一人？公子今年贵庚啊？”

        无奈选择信口雌黄的小公子赶紧自圆其说道：“噢，那自然不止我一人，我等一行数十人，出发时声势不可谓不浩大，仅所乘大船就五艘之多。一路经历无数狂风巨浪鲨鱼袭击，乘船悉数被毁，船员要么葬身海底，要么沦为海兽口食。最后独我一人一舟漂流至此。”

        花弄影将信将疑，问道：“你们为何非得冒险远航？难不成知道有这片大陆的存在？”

        渐入佳境的云破月不假思索，信口胡诌道：“事先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在原住地一直被人视为流民，深受其他群族迫害，实在是生存不下去了，万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出海远航找寻新的栖息之所。只是不曾想这一找就是十载有余，最后回头是死向前亦是死，索性一咬牙选择听天由命，选择硬着头皮一路向前。眼睁睁看着精心挑选出来的青壮族人一个个相继死在路上，其中就有我父母。我也从当初的一个孩子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终究有惊无险来到了这片大陆。”说完，云破月故作凄楚之状，其实他还真有心生悲凉，对于自己胡编乱造的故事竟有几分感同身受。

        当然他也委实足够幸运。

        言至于此，花弄影信与不信不说，但她自知不应继续不耻下问了。白发少年半真半假的悲戚模样看在少女眼中倒像是真情流露了。

        但终究拗不过心底好奇，又弱弱问了句：“你之前大陆也有魂师吗？你武魂到底是什么呢？”

        显然，一脸凄楚的云破月既不像她所看到的那般悲伤，也不如她认为那样难过。

        正如他前世所说：

        我既不像你们想象的那般强大，也不像自己认为的这样脆弱。

        我既不强大，也不脆弱。

        既不悲伤，也不难过。

        他一直觉得句末是个病句，却固执不肯修改。

        他耸耸肩，道：“你之前也看到我听说武魂时的反应了，那装不出来吧？我原来大陆并无武魂，或者说人们从来不知自己拥有武魂。与这斗罗世界相比我们原大陆看起来落后得多，多是些蛮夷部落，茹毛饮血的那种，迄今为止尚无一王国。至于我有无武魂，武魂为何物？其实我比谁都想知道，姑娘可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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