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梦绕云山（一）
他看过茫无边际的海，及杳无音讯的风。
它们散落在时光里，凝固成晶莹剔透的茧，汇成记忆里滔滔不绝的山与海。
他不知道他为何会来得这里，这里没有他要的山与海，树与风。
白发苍苍的少年起身下床，推开门便愣住了。
门外云海滔滔，目之所及白雪皑皑，举目而望，云山雾绕。所谓人间仙境大抵不过如此了。
天堂吗？
用婴儿般白皙如玉的双手摸了摸肚子，可谓饥肠辘辘，要说饥寒交迫却不够准确，身上黑色长衫虽说单薄，倒是感受不到一丝寒意。门外积雪覆盖，遮掩不住主人一贫如洗的全部身家，古井古树竹楼茅屋，足以窥见院落主人相当清贫乐道。环顾左右怎么看都不似地狱或者天庭来得让人胆战心惊，元十一可没笨到非要自己钻牛角尖的程度。回看他睡了不知几日的竹屋，一床一桌一椅一柜，再无多余陈设，白墙大抵年代久远四处泛黄发黑，家徒四壁可不正是如此。再看青砖白瓦，黄竹小楼，全然的村舍院落，不见朱甍碧瓦，金门绣户。不知自己白发如雪的元十一粲然一笑，笑得祸国殃民，自嘲道：“这是穿越了？能否再狗血一些？”
他向来对穿越小说嗤之以鼻，甚至可以说深恶痛绝。不过话说回来，穿越一说荒唐归荒唐，要是成立又恰好落在自己头上也不是不能接受。眼下若真是穿越了那不就意味着有机会成为他人小说中人物，主角配角的无所谓。只要能将现代各种天花乱坠的好东西一一造出，赚得盆满钵满成就商场巨贾富甲天下，也算是如愿以偿。实在不行做个挎剑负笈的游学士子，鲜衣怒马仗剑天涯同样不失风流。有意无意间吟诵几句惊才绝艳的诗词技惊四座，五言七律信手拈来，苦于不知平仄的他向来不敢信口作诗，但要论移花接木冒名顶替他倒是手法熟稔，什么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他从不在意。风花雪月厌倦了便去各方势力之间将刀尖舔血的勾当视作闲来无事的消遣，想想就来劲。顺便一扫六合剑指八荒最好，最后人心所向半推半就之间成为一代荒淫无度又雄才大略的明君大帝，歌舞升平佳丽三千自不必说。虽说套路老套古板，若自己亲临其境那便大不一样了，无疑会是一桩留名竹帛名垂千古之美谈。至于是遗臭万年还是青史留名就留予后人去慢慢揣度。
不过下一刻穿越这种荒缪可能就被他矢口否认了。回头想想自己是如何躺在异地他乡的重症病床上，想想那无尽黑暗是如何的铺天盖地，如黑云压城大浪拍岸，毫无怜悯将自己扑灭于一片寂静无声之中。再回头想到心有不甘的垂死挣扎，以及漆黑夜空无端破开的诡异伤口，像极上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眼中的星辰璀璨银河深远怎能不是眼前的人间。
非要给自己的劫后余生寻一个合理解释的话，他情愿相信这世间真的存在着平行世界一说。难道真有什么四维，五维空间？天马行空想到此处，元十一只恨自己当初读书太少，无法洞悉这大千世界的千姿百态，奥义无穷。不过他情愿相信有什么四维五维空间，毕竟他曾是要立志成为科学界中流砥柱的人。
一双赤足终是没敢踩进门槛外深厚积雪中，在饥肠辘辘与满腹疑惑之间艰难抉择。回头环顾房内，没能看到时钟或日历之类的东西，不免有些失落。好在一眼瞥见靠墙木柜顶上躺着三本旧书，灰尘厚重。
回头打算取书时闻到久违的芳香，这才发现木桌上放了碗筷，一碗麦粥一碗肉汤还有丝丝热气升腾。他咧嘴笑笑，“还算懂些待客之道。”元十一也不矜持，拿起碗筷便是一阵狼吞虎咽，眨眼两只碗中便已颗粒无存。吃相倒是与他当前蓬头垢面的气态相得益彰，正如一个蹲了十几年监牢的囚徒，一朝释放便被告知今儿是他洞房花烛之夜，哪里还顾得上新娘是否月貌花容，门外是否高朋满座，吃相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饥不择食不正是如此。食不知味地吃完两碗远远称不上美味佳肴的食物，只觉还是杯水车薪。
意犹未尽四下张望，又见青石地板上木盆里盛满不曾结冰的清水。元十一恍然想到什么，赶紧走到木盆前往盆里清水看去，顿时见鬼一样大惊失色，水中摇摇晃晃之人哪里还是他熟悉的面孔。水中之人蓬头垢面，白发苍苍，与街边行乞的小叫花别无二致。
元十一短暂惊愕后镇定下来，想到雪原上种种，还是原来样子那才奇了怪。没作过多纠结，随手取过一本旧书抖落尘灰，看到磨损封面四个弯绕圆润的大字心中顿感不安，两两相望，可谓桃花流水不相识。果然，随手翻开一页瞬间五雷轰顶瘫坐到椅子上，一个字都认不得。
再明显不过了眼前已不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世界。什么盆满钵满富可敌国，倚马万言七步成诗，什么一扫六合，剑指八荒通通都是扯淡。别的不说，就重新学会一门语言谈何容易，一个人从呱呱坠到开始咿呀学语，一门语言又岂是三年五载能学会的？他自问没有这等天赋。
那一刻的元十一绝望透顶，茫然不知所措，一如当初他得知自己身染重疾，时日无多一样。若是如此倒不如当初直接魂飞魄散来得直接了当，他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一番天人交战自我说服，晌午时分元十一才算安抚好自己，他逐渐想明白了一些。或许用不着像学自己语言那般穷尽一生，只需学会简单的交流即可，那样只要找到当初那片辽阔冰原，再找到那个自认为的“时空之门”，自己就有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那里有他年幼稚子和年迈的母亲，她们可能一样不敢相信临行前还好端端的自己怎会客死他乡，说没就没，他们是否还在因为自己而悲恸欲绝？元十一自认为那片冰原距离此地不会太远，只是一想到那十丈有余的庞然怪物，不禁心有余悸。
眼前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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