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猛女落泪
谢虑远这故事讲得太久了，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在他停顿的时候，雷虎山就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晏传义却在一片安静中感到了饥饿——粥果然是不顶饿啊。
他拿起了桌子上已经冷掉却依然美味的食物，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努力做到不发出声音，影响谢虑远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美好气氛。
“葛春，至于后来的事情，你大概就知道得差不多了——她挺过了那段最难的日子，我们对她很友善，她在帝京成为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天才绣娘，许多富贵的人家比起那些年老有经验的绣娘，更喜欢把她雇来教导自己的女儿。她也成为了大家口中的韩绣娘，还攒了不小一笔钱，在帝京也算是一号人物。
“可惜，在她闻名帝京慨州一带后不久，炎州就传来她曾经的闺中密友修月，因神志不清而不慎去世的消息。她名义上的第一任丈夫，与她的表姐也如愿拥有了男孩，你韩姨娘也不知道她的妮宝儿过得好不好，但其实知道他们家事情的人，心里都有个大差不差的答案……”
葛春尊重地给谢虑远斟满一杯花茶，轻轻送到他手旁。
“我很爱她，她却更爱人间大义，我似乎永远，脚步都落后她一些——她已经懂得如何践行大道大义，如何用自己的方式为天下无家可归之女子撑起一片天时，我还在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像一个能够保护自己心爱之人的真男人，而提着剑整日懵懵懂懂地跟在她的身后，就像每一个还不够稳重的小男孩那样……”
说完这句话，谢虑远才拿起了葛春递过去的茶杯，轻茗一口以解渴。
“在你还尚在襁褓之中时，你韩姨娘就知道你是前朝皇室后裔，而非一般孤女，注定有着复杂的命运。我与她的好友们都劝她不要与你扯上任何瓜葛，她受了这么多的苦，也不会不清楚沾染了一个身份复杂的人，会带来什么后果。但她还是决定将你养大，可是你的族人突然出现，让你知道自己此生绝对不能安心做一个绣娘。
“最后你选择了背负起你们族的使命，我便成为了你人生的第二个师长，也是你的第一个武艺师长。从此我教授你，她照顾你，我们在街坊邻居看来，像是寻常的一家三口——恩爱，幸福，圆满……”
——
皎绫坊。
林晚殊留步择凡息如梦这对甜蜜的伉俪在坊里吃了一顿饭，因为没人知道她在葛春假意让她作选择时，她其实选了晏传义，这会儿两人对她都很是感激。
而林晚殊也没有忘记过晏传义教她的售货技巧——要在他人心情放松愉悦之时，自然而然地介绍起自己想要卖的东西，神情也要和她们一样轻松愉悦。
“晚殊，你真是‘咻’的一下就长大了，记得不久前你还是一个孩子呢。可现在你跟着韩姨娘经历这么大一个作坊，养着几百口人吃饭，名气还非常不错，当真是青年才俊，令人佩服。”
吃饱喝足后，心在嗓子眼悬了许久的息如梦终于无忧无虑，看林晚殊的目光都格外温柔亲切。
嗯，这就是最佳时机。
林晚殊也紧着自己的目光，她在饭桌上喝了几杯淡酒，此时双颊因微醺而泛起好看的桃红，只要再将双眼笑成一条美丽的曲线，就会显得很放松很惬意了。
“如梦姐姐，你就别打趣我了，皎绫坊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开得这么大，一是因为有韩姨娘和她的高徒，二是因为我有个非常得力的伙计，我其实不过是沾了大家的光罢了。若说年轻有为呀，如梦姐姐才真正是配得上这个词嘞。”
林晚殊这顿让厨房准备了很多菜，三个人根本就吃完，可她还要嬉笑着往息如梦碗里夹油焖大虾夹糖醋排骨的。
“哎呀，晚殊，你这是想胖死我呀？”息如梦佯装生气，一边明媚笑着，轻轻打了林晚殊两下。
“如梦姐姐的身材这般苗条，若不再多吃一点儿，可就要买不着合适的衣裳了呢。你看你连这官服，穿在你身上都宽宽松松的，还不得多吃一点儿？”
林晚殊笑着用双臂把自己给抱起来，抵御息如梦的拍打。
“哎哟，怎么还能让我买不着合适的衣裳呢？”息如梦假装严肃不满，脸上写着“这事儿很严重，你个小妮子可要当心一点儿”，还叉起腰，“那可是你和你这些伙计的失职啊！大街上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子，跟我一样身段，或者比我还要苗条的可不是少数，你若连能让我们穿得合适的衣服都没有，那你这作坊可开不长久……”
“哼，谁跟你说我们皎绫坊没有适合你这种苗条女子的衣裳的？”林晚殊假装很不服气，一脸神气地拍着胸膛，很有当家的范儿，“你下次就叫上一帮和你那么苗条的小姐妹一起过来，来我们皎绫坊开在弄檀金街的那家铺面，你们若没找着合适的衣裳，我就把店送给你！”
“好，这可是你说的——”息如梦一脸得意，“我在宫里做事儿，认识的姐妹可多了，到时候我就带着她们都去你店里挑衣服。有时要因为什么重要日子，给宫女们穿特殊的衣服，我也要找你们皎绫坊，你们要是拿不出让每一个姑娘都穿得合身的衣裳——”
她稍作停顿，颇有意味，“那你的店就归我了哦！”
“呵，”林晚殊假意作出不屑的神情，“就你还想得到我的店？做梦！”
在一片可爱俏皮的嬉笑打闹中，林晚殊热情地送走了这两位贵客，看息如梦走之前的反应，林晚殊应是为皎绫坊挣来了一个大订单。
“择凡哥哥，你要记得去官府把买地的文书都给补齐啊，不然官府不会把你买地的钱给泪痕谷的村民。”林晚殊嘟着嘴娇嗔道，冲淡了责怪的意味，不至于让人感到太难为情。“哼，你看你这次让我们遭了多大的罪。”
“哎呀知道了，”息如梦扯扯步择凡的耳朵，“他是个武官，对地权转变事宜一窍不通，我回去好好教他。以后绝对不让他犯这种错。”
这或许是林晚殊经商多日锻炼出来的本事，在潜在财神的面前，她可以喜怒不形于色，可以审时度势作出最合适的反应。
但息如梦步择凡一走，林晚殊心中的那一股悲伤、担忧、失落，就如瞬间如潮水一般涨上心头，让她脸上娇俏灵动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拧着秀美的五官，疲惫无力地走向在一片宁谧夜色中，专注于绣架之上的韩庭露。
“韩姨娘~”
简单的三个字，却足以体现林晚殊此时的委屈。
“没了娘亲与爹爹在身边，连区区一个小土匪都敢欺负到我头上来，我还连传义兄都保护不了……”
林晚殊几乎带着哭腔说完了这句话。
她前半生是蜜罐子里泡大的，虽然经营作坊吃了些苦，爱步择凡而不得吃些了苦，但被一个土匪这般不怀好意地挑衅，这般摆到明面上的欺负，她是头一回经历，心里委屈也是可以理解的。
见林晚殊还没有掀起那一层轻纱，穿过那两个分开来的屏风，来到她的面前，韩庭露轻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绣架，将葛春偷偷派人送过来的一大袋银锭子收好，动作轻盈地藏起来。
“晚殊，你不必因此事自责——葛春并不是小土匪，你看你那舅父贵为九五之尊，不照样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下剿灭她的文书吗？”
韩庭露神情镇定从容，淡淡一笑，温柔看向热人疼爱的林晚殊，试着安抚她的情绪。
“可，可是，既然她是这么了不得一个土匪，我好怕传义兄在她手上出意外哦！她甚至不肯让我看一眼传义兄的样子……”林晚殊还是一脸委屈。
“你放心，葛春并不会对晏小公子做什么的。等到了合适的时机，葛春就会把毫发未损的晏小公子，给你送回来的。”
韩庭露用自己温热的双手，包裹着林晚殊冰冷的手。
对于已经活了大半场人生的韩庭露来说，林晚殊与葛春都是她的女儿，两个如此截然不同的女儿，她便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去爱。
林晚殊还是不肯相信事情会像韩庭露说的这般轻巧，在她温暖的怀中也情绪不稳地闹了起来：“不可能，我亲眼见过那个葛春——她长得可吓人了，光是看人一眼，就让人两腿发软，说话还特别不讲道理，特别喜欢欺负人。我才不相信传义兄落到了他手上，还能过得多好呢！”
韩庭露至今都还记得十三岁的葛春，提着刀离她远去的那一幕——年少的她，已是英气逼人，气度威风，让人远观而生畏。如今刀尖上走了这么多年的葛春，哪还能是个多良善亲切的形象呢？
不用想也知道，林晚殊定是被葛春的样子吓坏了，若不告诉她真相，她能心有余悸到整晚都睡不着。
“晚殊，我还是告诉你实话吧——葛春是我带大的，她的身份有些特殊，这让她有时候需要做一些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韩庭露一手让疲惫的林晚殊倚靠着，一手将刚才藏好的那一袋银子找出来。
听到韩庭露说葛春是她带大的，林晚殊震惊得困意全无，下巴都快要掉地上了——都说虎毒不食子，恶徒也有的会孝双亲，葛春怎么连自己养母的田都踩？这也太没有人性了吧。
“晚殊，葛春是一个匪头，她能不被官府剿灭，能不人头落地，都是因为她守护住了一方百姓。这回因步公子而起的那个误会，葛春若不给我们皎绫坊一点颜色看看，若不给她的手下们，立一个‘连长公主和宰相的女儿都毫不畏惧’的形象，她又怎么还能立得住威？怎么还能管住自己的人？”
听韩庭露说完，眼角泛起晶莹的林晚殊恍然大悟。
“那，那这是她补给我们的银子，她其实还是很敬爱您？她打心底也不是很愿意来伤害您，但是她要立威，就还是只能踩坏我们的田？”
“对啊。”韩庭露艰难地摇了摇袋子里装着的银锭子，看起来很沉的样子，“就连陆英娘，也并不是我从青楼里捡回来的，而是葛春派她过来的。葛春需要当众挑衅你一番，来管服自己的手下。你去柴房看看，那里还有陆英娘这些天看过的话本，和吃剩的一大堆鸡蛋壳呢。除了见你那天，陆英娘一直在里面坐着躺着。这其实就是大家一起演一出戏，没人想伤害你与晏小公子……”
林晚殊情绪逐渐稳定，该有的困意也都回来了。
“快回去就寝吧，明儿起床就能见着一个活生生的传义兄了。”
韩庭露疼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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