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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拂拂红尘起


顾厌静静听完了事情的原委,动作轻盈地将手中折扇合拢,点在桌案上。

        “所以,这多余的夜明珠和银两都是你顺手牵羊来的?”

        沈樾说:“这是赃物。”

        顾厌说:“哦。赃物。所以为什么要给我?”

        沈樾理直气壮:“我拿着烫手。”

        顾厌淡淡道:“我拿着也烫手。”

        沈樾好不要脸,喊道:“顾哥哥。”

        这个哥哥,喊得一点也不甜,倒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从喉间逼出来的。

        顾厌想,这小孩子,过了几日了,还在记他那时候闭门谢客的仇。

        于是他抿了抿嘴唇,并没有再说推辞的话,他这样子反应,沈樾也当他默许了。

        沈樾扳回一局,笑盈盈转过头朝祝枕寒说道:“小师叔,玉佩。”

        祝枕寒从袖中取出那对蛇虎玉佩,放进沈樾掌中,指尖触到掌心时,两人都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像是习惯了这样短暂的接触似的。顾厌看在眼里,慢腾腾地晃着扇子。

        “你的玉佩。”

        沈樾将玉佩放在桌案上,桌案盖着一层羊绒软布,并未发出声响。

        顾厌没有碰玉佩。想来他这样苛求的人,也不会碰这样兜兜转转了一圈的玉佩,他只是用扇柄轻挑起两枚玉佩,翻了个面,确定这是真货后,就让侍女将玉佩收了下去。

        沈樾把手伸到顾厌面前。

        顾厌用扇柄敲了敲他手掌,啪嗒一声,倒也不重。问:“做什么?”

        沈樾反手握住折扇,按于桌案上,连带着顾厌纤细的手腕也沉了沉。

        “剑谱,剑谱的线索啊。”沈樾皮笑肉不笑的,提醒他,“你不会忘记了吧?”

        顾厌一点也不惊讶,语气平淡,说道:“剑谱,自然记得。只是我近日琐事缠身,消息的来源慢了些,这样吧,最多后日,我就能将剑谱的线索交予你们二人,如何?”

        沈樾无语,还要说话,又看见顾厌嘴唇微微动了动,做了句口型。

        ——不准备带着你的小师叔在皇城里逛一逛?

        沈樾和顾厌对视一眼,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明悟,理解了他的一番用意。

        他声音就算是压得低低的,也听得出来笑意,“你还有这样的心思帮我呀?”

        顾厌懒得看他。

        “都几日了还这样。”他说,“丢脸。”

        沈樾说:“我说就算换了顾老板你来也不一定更好。”

        顾厌又转过来看他,凤眼稍睨,整张面孔平添一种惑人的色彩,像是黑白的一幅画忽然染上了一抹红,而这抹红色,就出自于他的眼角眉梢。他说:“是我,会很快。”

        沈樾并不想跟他对赌。至少在祝枕寒的事上,他已经将全部筹码都扔了进去。

        所以沈樾直起身子,不再和顾厌继续这个话题,也免得祝枕寒生疑。

        他说:“既然如此,那就等着后日再来府上叨扰你了。小师叔,我们走吧。”

        沈樾这次倒是学聪明了,和祝枕寒离开的时候,也没忘记把行李拿走。

        他们二人走后,不过两个时辰,顾厌正在书房翻阅账簿,书房的门就被叩响了。

        等门内人懒懒应了一声,黑衣人即刻推门而入。

        走到顾厌面前几步距离处,止住脚步,单膝跪了下来,说道:“属下前来复命。”

        顾厌合上账簿,随意地放在那装着失而复得的蛇虎玉佩的锦盒旁。

        “以防出现意外情况,属下与囚水、枝玉、雪鹛四人一同前往策赫山寨。”黑衣人扯下面罩,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庞,正是多日不见的侍女疏灵,“等到确认沈公子与小师叔取走了玉佩,并且所有贼寇都返回山寨后,我们便放了火。走时,我们一一数过了,二十六人,尽数葬身火海,唯一留下来了个年纪轻的,叫他见了‘柳家人’的面目。”

        顾厌说:“疏灵,柳家人很残忍。”

        疏灵应:“属下知晓,待到指证结束后,便将他毒死狱中。”

        一侧静候的萤照忽然开口道:“主子,但听沈少爷说,那年轻人知晓玉佩由来。”

        顾厌的喉结轻轻滚动一下,闷闷地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气音,却又不像是笑。

        他伸出手,修得圆润整洁的指甲在锦盒的边缘碰了碰。锦盒原本就离桌沿极近,他只是这样很轻地一推,盒子便翻滚下去,其中的玉佩掉于青石地面上,登时四分五裂。

        顾厌收回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按了按指节,问:“什么玉佩?”

        萤照笑:“好,没有玉佩。奴婢等会儿清理了。”

        疏灵视线一转,又望见那桌案上摆着颗色泽并不剔透的夜明珠,还有个瞧着像是银两的袋子,颜色很俗气,迟疑了片刻,觉得实在不像是顾厌的作风,便道:“这是?”

        顾厌说:“赃物,沈禾顺手牵羊拿回来的。恐怕又是从哪家商队劫来的,此物就不要留在府里了,免得叫人搜出把柄来,萤照,收拾玉佩时,顺便将这两样处理干净。”

        他说的“处理干净”,可不是随便找个人就送出去,而是毁得彻底。

        萤照应下了。

        顾厌又问:“柳家何在?”

        疏灵说:“本家与长子沟通闭塞,迟迟收不到宫中的消息,就急着从雍凉来了,属下放火烧山之际,他们离山寨不过十里之遥,恐怕也瞧见了山火,却不知因何而起。”

        顾厌垂下眼睛,轻轻“嗯”了一声,“舅母扣留柳家长子多日,只为了这时。”

        疏灵问:“主子现下要去宫中面见皇后吗?”

        顾厌说:“不必如此急切。”

        他转动了一下手指上的玉扳指,微抬眉眼之际,活像条披着人皮的美人蛇。

        “我让沈禾和祝枕寒一同前去取玉佩,其一为了销毁证据,其二为了瞧瞧沈禾是否真如他口中说的那般春风得意。”他说,“其三,就是想要知道沈禾到底要怎么选。”

        “进宫面见舅母的,应当是我与沈禾两人。”顾厌道,“不过我看他半点要追问的意思也没有,就知道他是完全不想淌这浑水了。顾家与千城镖局,背后都是赫舍里氏,沈叔有意将沈禾排挤在外,也养成了他这样不肯拘于囹圄中的性子,他表面上不声不响的,心里却都明白,所以我不提,他也就不问罢了,既然如此,就由着他去吧。”

        他这话,与其说给疏灵和萤照听,倒不如是在说给自己听。

        萤照沉吟半晌,问:“那么,主子给沈镖头写的信,便不递了?”

        顾厌说:“不递了。我也好奇,沈禾这两年究竟在西平郡还多了哪些能耐。”

        他忽地站起身,从疏灵身侧踏过,推开了书房的门,大风穿堂而过,灌入房中,卷起他满头青丝,晃得发间血簪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却浑然不觉似的,兀自眺望了一阵。

        矜贵傲慢的顾老板没回头,问:“这时候该说句什么好?”

        萤照原本话多,听到他这话,便忍俊不禁,说道:“——‘风雨欲来山满楼’。”

        顾厌却没有重复她的话,只是接了个不成样的下半句,迈出门槛,离开了。

        “嗯,是困觉的佳时。”他说。

        再说祝枕寒与沈樾,此时又回到了一开始住的客栈。

        沈樾还是去当掉了一对耳饰,据他所说,这耳饰太过厚重,他也许久未戴过了。

        他察觉到祝枕寒似乎不太愿意直接接受他的谢意,于是换了一种迂回的方式,付下了祝枕寒的房钱和饭钱。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两人道别后就各自回房沐浴更衣去了。

        祝枕寒略略清洗了一番,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裳,准备擦头发,便伸手去取托盘中的毛巾,毛巾经他这样一拖拽,原本裹挟其中的东西掉了出来——是一封薄薄的信。

        他用毛巾擦净指缝间的水渍,这才俯身去将那封信拾了起来。

        不出所料,信的封面未着一字。

        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塞到店小二的托盘中,又让他端到自己房里来,这样怪异的送信方式,也就只有他的友人能做得出来了,所以当祝枕寒确认这一点后,神色缓了缓。

        擦干发尾的水珠,他随意地将毛巾搭在颈间,点燃了烛火。

        照旧是用火光映出信面上蛛网的形状,折叠几次,祝枕寒看向拼凑出的文字。

        “托那位顾老板的福,鸳鸯剑谱一事又在皇城沸沸扬扬起来了。”

        这开头,就轻描淡写地呛了呛顾厌。

        祝枕寒心想,真该让他们两个见一见面,都是能言善辩的人,也不知谁更胜一筹。

        “不过,即使没有他从中作梗,毕竟纸包不住火,落雁门与刀剑宗之间的关系都有目共睹,有心人定是要打听的,剑宗是无妨,刀宗却不知哪位长老将事情透了出去。”

        刀剑宗与落雁门,是对立关系。

        刀剑宗内部分刀宗与剑宗,却又是另一种对立关系。

        双宗各据山头,鲜有来往,唯有门内比试之时才会共聚主峰。

        尽管双方宗主未置一词,可剑宗弟子瞧不起刀宗弟子,刀宗弟子瞧不起剑宗弟子,这鸳鸯剑谱又只有剑宗弟子可修,刀宗在暗地里给他使绊子,也在祝枕寒的意料中。

        想来,刀剑宗到现在都还没有同他联系,估计也是忙于处理内部杂事了。

        “处处留心。”他写,“恐怕已经有不少人盯上你和沈樾了。”

        但究竟是哪些人,他没有明说,只是这样略略提及,便一笔带过了。

        “我手头的事情快处理完了,想必我们很快就能重逢。”

        笔在此处顿了顿,祝枕寒犹豫片刻,指腹触碰那点墨迹,竟还未彻底干透。

        “附赠你一件事。”

        他写:“你向来动作很快,我猜沈樾如今还在你隔壁沐浴。”

        最后一句是:“所以,你准不准备过去看一眼?或许能获得你想要的答案。”

        祝枕寒忽地沉默下来。

        他神色微沉,望着那几行字,想这人是如何知晓沈樾在沐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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