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偏爱
如玉的脸庞在秋光中淡淡的散着莹润光芒，满殿的血气风雨也掩盖不了男人浑身流转的光华。
他墨眉清眸，绯色薄唇，踏着云靴，一点一点逼近老皇帝。
“怎么，说不出话了？”
他抿着唇，桃花眼微微垂着，居高临下的看着面色灰败的皇帝。
那副高傲绝尘的模样，一如他母亲当年。
皇帝突然抱头，“啊啊”几声发起疯来。
无他，只因那双浅褐色的眸，盛着无边无际的桃花水，就像那个女人一样！只消轻轻一望，便被深深的吸了进去。
当年的他，也是为了她的回眸一顾，便发了怔，筹谋多年，进而屠戮前朝满门，从此走上了不归路。
求而不得，爱而不得。因为啊，她是前朝至高无上的王后，她只青睐于前朝的那个烂好人皇帝。
那皇帝有什么好的？中庸而无为，他能给她的，远远更多更多。
无上的权威，天下的至宝，她要什么，他什么都可以捧在她的脚底，只盼她倾城一睐。可为什么，她抵死不从？
她什么也不要，只会扬起那雪白而脆弱的脖颈，闭上美丽的桃花眼，求他给个痛快。
他也累了，于是，某年寒月，他遂了她的心愿。
没想到，她的孩子竟然还活着，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密卫们不都把宫内所有人杀了个精光，一个活口也没留么？
不对，密卫们按照他的吩咐留了一个。
是神医苏知鹤！而他今天，也来了此地！
思及此，狠厉的眼神刮向站在角落一隅的苏知鹤，只见那个小老头扯了扯面庞，花白的胡子牵动嘴角轻轻一勾，似乎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在嘲笑他。
“好哇，果然是你！”他出离的愤怒，鼓胀的怒气仿佛一瞬灌满了他的四肢，让他沉疴已久的病躯微微发热，他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双指成爪，袭向苏知鹤，想要带着他同归于尽。
却被苏寒暮一脚踢开。
“你！”
云靴死死蹬在他的身上，心脏也像是被他踢了个大洞，呼哧呼哧一举灌入寒风。
他不甘吐着血，愤恨环顾四周，喉咙张了张，却见那些团簇着他的密卫们，已被一名挥舞软剑的男子拿下了。
口中含了许久的鲜血，蓦然喷出。
仿佛偌大的殿堂内，只剩他孤孤单单一个人，还有，他爱而不得的女人，和她心爱的孩子。
浑浊的三角眼死死的盯着苏寒暮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微弯的眼尾，优雅的桃花形。
似醉非醉，风流万种。
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寒气四溢的夜晚，那个女人绝望的桃花眼，微微闪烁着光芒。
他凑近去瞧，她只遥遥坐在玉阶上，微笑的看向他。她这样笑着，眼中的笑意却不达眼底，仿佛只是在平淡的述说一个事实：“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是的，他遭到了报应。
空旷的麟德殿内，唯剩他一人，殿外穿堂的雨声，滴滴答答一点一滴急速催走他的性命。
也许，最后他应该为她的孩子做些什么了。
于是，他艰难地翻动着肥硕的身躯，朝苏寒暮匍匐而下，又拼命咽下喉咙中翻腾滚滚的血沫，垂死道：“微臣，参见……”
含糊的咕哝一声：“微臣……”微臣，参见太子。
她的孩子，是货真价实的前朝太子，也合该夺回属于自己的疆土。
谁料，话未尽，却被眼前的人一脚截断。
只见，那人面色微寒，冷厉的一踹，便让翻滚血气堵住他的喉咙。
“嗤呵嗤呵——”他不甘的撑大双眼，疑惑至极。
为什么，为什么？他求得不是江山吗？这般的名正言顺，他为何不要？
“好了，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你们随意即可。”苏寒暮撤开身子，给四周杀气腾腾的太子亲卫们腾出位置，有些血仇需要他们亲自动手。
于是，一群红了眼将领，扯着老皇帝肥硕的大腿，一点点固定好。
他们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花边的发铺满整片软玉地面，明黄的衣袍被一道道割开，血色纵横。他撑着绝望的眼，看向苏寒暮的方向。
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问。
“你，为什么，不要？”
苏寒暮看懂了他的疑惑。轻轻扯了唇，桃花眸垂下微光点点。
点点微光漾着灿烂的波影，便点燃了宇文修霖曾经无边无尽的黑眸，那眸里的深潭高处，闪烁着几颗微弱的星子。
温柔又灿烂，是启明星。
薄光轻点，启明前路。只需零星几颗，便刹时光芒大盛。
于是，漫天的星河中，有几颗零落委顿，飘摇坠落，更多的却是，被沉落下的星子，次第点亮。
一颗接着一颗，燃起勃勃的希望。
这些亮起的星辰，或散落于阡陌中，或避世于庙堂之外,他们执着的探索长路漫漫，治国良策；更多的却散落在垄亩之间，随着太阳，朝起夕落，普通又平凡。
苏寒暮轻轻笑了。这才是他真正的答案。
这天下，合该属于天下苍生，而非一人。
苏寒暮走到太子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拇指扣拢，朝前拜了三拜，而后手背一转，又是三拜。（1）
君子一诺，如今，已成。
剑光嚯开最后的凝滞，麟德殿内，爆发出一阵阵欢呼，他们，好像真的成功了？
洛清霁将软剑收入腰间，清凌的眼弯成一道弯月，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冷制兵器被士兵们噼里啪啦丢弃在地上，扛着锄头和耙篱的百姓们，也将手中的农器一举抛向高空，又稳稳接住。
仿佛这样才能宣泄心中无边的喜悦。
杨子谦敛了面上的悲色，正有条不紊的主持大局。
一切百废待兴。
众人欢腾喧闹着，苏寒暮悄悄走到洛清霁身旁，拍了拍小姑娘薄瘦的肩膀，问道：“清霁，你生气么？”
洛清霁不明所以的歪歪头，不解的唔了声。
“我是说。”苏寒暮墨眉蹙起，指了指正抱着苏爷爷又跳又闹的洛清珩，“我扮做清珩的模样，你不生气？”
“有什么好气的？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洛清霁笑了，她发自内心觉得，现在这种情形真的很好。
大地没有悲歌啼血，山河没有飘萍破碎，虽历旱灾，可这些百姓们心里怀揣着无限的希望。梦里那些‘真实’到令人心悸不已的事，仿佛是不曾发生过。
“清霁，我并无骗你之意。只是…”只是什么呢？只是想再靠近她一点，只是想一直护她，只是，想好好爱她。
可他明明知道，她此世应当带有前几世的记忆，对他高度防备。
他却还是做出这般可谓是卑劣之事，扮做人家哥哥的模样，赖在她的身边。
苏寒暮盯着小姑娘干净的清眸，见她的眼底有清风拂过，毫无阴霾之色，无端有些难过。
看来，小姑娘对他并无他想，只是把他视作朋友罢了。
“你觉得我该生气么？”小姑娘眸光流转，瞳里便印了个白袍男子。
男子鸦羽般的睫毛低低垂着，每一根都写满了失落。只见他悄然把眸中的情绪压下，勉强牵唇一笑。
洛清霁菱唇抿紧，不禁把梦里的他与现实里，真实存在的他，做了对比。
梦里的每一世，那人都不爱她。他也叫苏寒暮。
苏寒暮，同他的名字一般，清冷超绝，仿佛是九天之外的谪仙，落入凡尘之中历劫。九天寒霜落，暮色沉沉起，他却面上总是拢着一层淡淡的浅笑，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似乎，那人主动与世界保持了距离。
梦里的傻姑娘，却看不透这层，一直傻傻的追逐他，怎么也近不了他的心。
就像是高悬于九天之巅的明月，寒霜裹挟着清云，依依不舍的围绕在月亮的四周，却不知明月寥远而不能采撷。
可眼前此人，举手投足间，人间烟火横生。仿佛一同他说话，他眉梢眼角的喜悦便飞扬出来，快乐的绕着她打圈儿。
有点像……有点像第一次得到心爱玩物而手舞足蹈的小男孩。
她被自己脑海里的比喻逗笑，小小的脑袋摇了摇，欲言又止的看了眼苏寒暮。
确实，不太像啊。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梦境的真实性。
……
小姑娘眼神时而在他身上打转，时而又缩回去，一副怀疑自己，深受打击的小表情。
惹得苏寒暮不禁失笑，她到底在思考些什么呀？
心下的失落荡然无存，他伸手，想要揉揉小姑娘细细软软的头发，又僵在半空，克制的收回手。
闭眼，喉结微微滚了滚，道：“嗯，无论你怎么想，开心便好。”
？
这，更不像梦里那人了。
小姑娘咬住薄唇，抬眼轻声试探道：“如果我说，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这样，会不会好受一点？”
苏寒暮一愣，转而一笑。
刹时间，春雪消融，活水涌动，眸边蘸水的桃花猝然盛开，抖落着细嫩的花瓣儿，纷纷扬扬飘落在纤长睫毛上，颤出一片青红之色。
眼里，扑簌簌的下了场花雨。
他一把从腰间解下那方鹤纹暖玉，递与自己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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