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掉马
童子搬来棋桌，拢好烛火并打点茶水后俯身告退。
月下，苏寒暮与洛清珩分侧而坐。
苏寒暮率先捻起一颗黑子，放于指尖上把玩。
“洛兄，请吧。”他含着清浅的笑意，示意洛清珩先行。
月光流过莹润的指尖，黑色的棋子闪过一丝深邃的光泽，洛清珩瞧了眼，礼貌致谢。
“苏兄，请问你有相熟的杏林圣手么？”洛清珩抿唇敲下一子，假意试探。
苏寒暮捏着黑子的手收了收，他不动声色的问：“洛兄，观你面露苦涩，是否有心事？”
“确有其事。”洛清珩细长的指划过下巴，思量片刻后坦实相告，“家中人身体有恙，特出来寻求圣手。”
“乡野之间的大夫，恐不如士族门楣。”苏寒暮垂下眼，思量片刻后落下一粒黑子。
“已经传召过，那些医师们皆束手无策。”不知他的病如何能治好，洛清珩无奈叹气，清秀的眉宇间浮上一缕淡淡的忧愁。
苏寒暮道：“哦？这般说来，洛兄原是嫡系贵族子弟？”
说漏嘴了，这人套路挺深…洛清珩似乎经历惯了这种场面，他面不改色的捻起一子，淡淡道：“苏兄所言不错。”
“哈哈，洛兄不必将苏某之言放在心上，出门在外多留心眼是最佳抉择。”苏寒暮将指尖的棋子放入陶瓮内，温声道：“正如家翁，确是杏林中人。”
“苏，苏爷爷……难道是当世闻名的神医，苏知鹤？”洛清珩语气有些犹疑。
呃，不太可能吧。他能有这么好的运气，第一天偷偷出门，便碰见当世不遇的名医，还在人家屋舍里蹭了顿饭？
其实，也谈不上运气好，毕竟代价是差点被人轻薄……
话说这苏知鹤苏神医，其医术可谓是冠绝当世。
据说他幼时曾受先朝皇帝恩惠，学成一身医术后便自甘服膺于先朝。可惜是时政治动荡，朝代更迭，权倾朝野的宇文氏骤然犯上作乱，以臣子之身篡位成功。
宇文氏登上皇位后，暴虐的他杀光了前朝宫廷里所有人，独独留下这位苏神医，还赐他良田万顷，豪宅美婢，以期今后沉珂之时能保留一命。
这位苏神医确是个硬骨头，坚辞不受。只留下一本《杏坛杂病说》，便飘然远去。
至今，这本书仍是各路圣手研究之法门。
洛清珩回忆至此，清凌的眼神浮到苏寒暮的脸颊上。他微微启唇，想要确认此话的真实性。
苏寒暮笑了声，微磁的声线撩醉整片月色，他毫不吝啬给了个肯定的答案：“此话当真。”
咳，虽然这样有些对不起隐居的爷爷。不过嘛……
灯花哔啵哔啵作响，夜半的蛙鸣也渐渐停歇。
苏寒暮望了眼天色，温声道：“时间不早，洛兄你就暂时委屈在我住处歇息罢。”
“苏兄你呢？”洛清珩礼貌拒绝，“我暂时还不困。不若苏兄先行歇息？”
苏寒暮摇头，桃花眼里落了轮清澈的皎月。他点了点深蓝的天幕，轻叹：“今晚夜色真美啊。”
清辉空明，浮光万里。洛清珩认同的点头：“真美。”
“所以呢？”他看了眼苏寒暮，他清俊的侧脸在月下散着浅浅微光。
这一刻，自与他相见后那种浮躁的心绪，便彻底平静下来。
仿佛千般掩饰，万种心绪都被月色涤了干净。
“所以呢？”他又问了一遍。
苏寒暮嘴角浅浅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轻轻笑开。月色似乎趁机落在他眉间，溜入他的眸中。
他嗓音含着月光的温柔：“所以，当然要踏月赏景了……”
半晌，洛清珩才回应道：“趁月亮未眠，出门尽兴也算是风雅之事，不知苏兄可愿加上一人？”
话是这样说，他知苏寒暮有意将房间让给他，亦不愿行厚颜独占之事。
于是，二人披着清辉，相携出了柴门。
苏寒暮还特意拐回房间，提了盏轻便的小灯，备了件纱衣。
山里昼夜温差极大。
在洛清珩打了个喷嚏后，苏寒暮精准的将鹤纹纱衣披在他的肩头。
“现在还觉得很美吗？”他转了眼神，玩笑道。
“当然，此处有山涧清风为伴，有林间蝉鸣为歌，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洛清珩点着寒涧，认真的点头。
话落，他的面色一变，曾几何时，他也在一片寒山中说过同样的话。（1）于是他急忙看向苏寒暮，想要审查他的反应。
却见，向来稳重的苏寒暮却岔着腿，蹲在一条小溪边，眉目舒展的…玩水。
涓涓而逝的山泉，粼粼的波光沉下玉璧，间或有花影伴着夏风捣乱，却被一只大煞风景的手给破坏。
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探入水里那轮月下，哗啦一声将它蓦地揉碎。
未几，那月亮又荡漾着波纹，渐渐合拢。
他不甘心的又探下手……
玩的还挺认真。不过幸运的是，他好似并没有觉察到异常。
洛清珩浅浅的松了口气，继续赏景。
“清珩，你瞧。”苏寒暮突然唤了他的名。只见他抿着唇从山泉捧出一抔水，洒向天际。
小巧的水珠在空中凝聚片刻，飞散，在月色与灯笼的映照下，格外朦胧醉人。
“好看吗？”他问。
洛清珩心下飞快跳动，面色仍是不显。
“曾是洛阳花下客。清秋新霁与君同。两首诗极好。取前首之洛字，后首之清字。”苏寒暮将手上的水珠儿拂去，意有所指道，“洛清珩，你的名字很好听。”
“……”
洛清珩低下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
默了片刻，他冷笑道：“是好诗。”
“是的，永远难忘。”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夏天，平津大学校园里，少女睁着清凌凌的眼对他说：“我名洛清霁。洛阳花下客的洛，清秋新霁与君同的清霁…”
苏寒暮摸了摸自己疯狂跃动的心脏，诚恳的唤：“清霁…”
“我想，我必须告诉你，我非洛清霁。”洛清霁眉目冷淡，刻意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她抬起尖削的下巴，疏离的道，“你怕是认错了。洛清霁，是我妹妹。我们是双胎。”
“清霁，我…”苏寒暮眼眶似被夜雾沾的有些湿润，他用细长的手指覆了覆，掩住眼底的脆弱。
不要急。慢慢来，他这样对自己说。
于是，他又唤：“清霁。”
夏风撩过嗓子，有些嘶哑干涩。他好像有满腹的话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又对上清霁倔强的双眼，尽皆咽了下去。
“好，清珩，我知道了。”他听到自己这样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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