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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棠肃自归国后便一直忙于周旋在朝事之间,因为和霍祁的政见不合,父子二人嫌隙渐生,明明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像两个陌生人,就连说话都要乐平和霍芸代为转达。

        乐平起初还在四人一同用膳时笑话他们父子,“夫君你都多大了,还要和自己的儿子这般计较?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哪有父子会相处成这样的?”

        霍祁冷哼一声,“你看看你儿子平日都做些什么事,棠虔在他辅佐下就能成为一代明君了?小小年纪以为出使了几年就处事老到,信心十足了?哼,冥顽不灵。”

        棠肃扫他一眼然后扭头对乐平说:“我只是尽我所能,不过一心一意辅佐储君,能有什么错?”

        乐平见他们俩在饭桌上都要吵起来,只得放弃劝说转而道:“棠虔这孩子是木讷了些,但他也算忠孝两全,读书的时候亦是勤奋刻苦,顶多是缺了点天资聪颖,你又何必一直认为他就不是好的人选呢?”

        棠肃也冷笑一声,他爹哪里是觉得棠虔不适合做储君,只因成为储君的不是他想要的罢了,倘若换成其他皇子他就又能答应了?

        霍芸看看阿爹又看看哥哥,她颇为苦恼地放下筷子,“虔哥哥对芸儿是最好的,他可比肃哥哥要好说话且平易近人,阿爹你就不要老是说他坏话了。”

        自那次用膳过后他们倒也确实没在家里讨论过政事,但这并不意味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到了朝堂之上仍旧是针锋相对各执一词,反而成了其他朝臣茶余饭后的闲话,还总有些喜欢当和事佬的每每都要在下朝之后劝上两句。

        加剧两人关系恶化的转折是国君又一次昏了过去,竟是三天都没醒来。

        “肃儿,为父就上次的谈话再提醒你一次,朝中无人你可取而代之,这回可真要想好了,也不知国君日子还有多久哦。”他语气悠悠,丝毫没有担心国君安危的意思在里头。

        当日事毕,棠肃回去立刻给棠梨去信一封,等她收到信时已是开春月余,都要到四月中旬,先皇后忌日在即。

        彼时她正坐在院内与书音说话,就听下人来报,有函国来信。

        “岁晚姐姐,我也要看!”书音十分好奇地凑上前去,哪知她根本看不懂函国的文字,“好姐姐,肃哥哥写了什么?”

        棠梨失笑,展开信笺轻声念了出来:

        棠梨亲启:

        我已回到函国面见君上,且有一事不敢相瞒,君上身体欠佳恐怕时日无多,特此知会,还望你早做心理准备。

        另,君上封我为文宣侯,获此殊荣亦离不开你的陪伴,在此感激不尽。

        落笔至此暂无他言,愿平安顺遂。

        棠肃亲笔

        棠梨还没什么反应的时候书音就面露担忧,“岁晚姐姐,你父皇是不是快不行了?”

        “大概是吧,谁知道呢。”她丝毫没有悲痛之色,读完信也随手一揉扔在桌上。

        书音有些惊讶,“你不伤心吗?莫非和太子哥哥一样?”

        “什么一样?”

        “当初先皇后去世的时候太子哥哥也没有哭,正是因为没哭还被父皇骂了一顿说他不孝,可母后告诉我其实太子哥哥是过于伤心反而哭不出来了,你也是吗?”

        棠梨不置可否,梁司宴或许是悲痛欲绝后的欲哭无泪,可她真的是没有任何感觉。

        倘若非要说一句什么感受,大概就是觉得死得好吧。

        这样一个昏庸无道、不辨是非的国君,害得她全家遭难蒙冤,自然是死了最好。

        先前景康帝借着姜皇后的劝诫解了梁司宴的禁足令,这些天他又是日日上朝,偶尔议事久了还要到下午才归,今日也是如此,日头偏西后才传来他的声音。

        “在说什么呢?”他刚进来就看到两人一个面露哀愁一个平静如水,后者还多了丝强忍着的笑意,说笑也不准确,仿佛是幸灾乐祸的期待。

        “有肃哥哥的来信。”书音待她回答。

        梁司宴走近拿起桌上的信纸看过后拍了拍棠梨的肩,有对书音说:“你先回宫吧,贵妃也在等你了。”

        书音哎了一声,只觉自己打扰到了他们,提起裙摆小跑着走了。

        “其实你心里乐极了吧?”梁司宴也把信纸随意一丢,顺手将她头上的发簪扶正。

        “这都被殿下发现了,”反正也编过假的身世骗他了,此刻更是没必要再故作悲痛,“只可惜呀,没能亲眼看到他在我面前咽气,真是令人遗憾呐。”

        “他做了什么才让你对他这么恨之入骨?说来也是父亲吧。”梁司宴惊讶地挑眉,就算自小被父亲忽略,又无奈成了他的一枚棋子,可就算没有亲情关怀也不至于恨成这样吧。

        “若不是他,我母亲就不会死了。”

        若不是他,荀家岂会落到这个下场?

        亲小人远贤臣,就该惨死以为报。

        见棠梨不欲多说梁司宴也没追问,同她提起正事:“明天母后忌日,父皇今天的意思是准许我去了。”

        “那明日一早我便和殿下一起,另外去之前还是进宫一趟向陛下道谢吧。”棠梨知道梁司宴肯定不想这么做,但这事景康帝既然松了口也和该做的周全,前去谢恩虽不是必要的,但也能显得梁司宴格外有孝心。

        他微一沉吟还是点头答应,“是你想得仔细。”

        ——

        四月十七,先皇后赫连氏忌日。是日风轻云淡,天朗气清。

        景康帝面无表情地站在永安殿前不为所动,内侍崔公公立在身侧欲言又止,偷偷打量着皇帝的脸色不知该不该开口。

        崔公公正犹豫间,一道婀娜的身影伴随着一声娇嗔的“陛下”姗姗而至。

        “陛下,太子准备出发了,您真的不去吗?”姜月穿着同往日那般华贵艳丽,脸上妆容似乎比先前还要精致几分。

        “是啊陛下,当真不去吗?”崔公公听到姜皇后问了便也出声附和,他都有些猜不透圣心了,从前深情起来恨不得夜夜惦念,如今却又能做到转眼抛之脑后,甚至还因为此事和太子闹了好一阵。

        “不去。”景康帝冷然的声音消散在风中,他扫了眼在殿前广场上俯身拜下的梁司宴,忽又转过身进了内殿。

        姜月踏上汉白玉阶前对站在大殿外的梁司宴微微一笑,那抹笑包含了轻视和讽刺,或许还有其他数不尽的意味。

        梁司宴一身素衣白裳神情淡漠,牵着身侧棠梨的手对她挑衅的笑意视而不见。

        便是这般的无动于衷叫姜月顿下步子,她原还想嘲讽两句,又像是念及什么,笑得更是肆意,“太子何必在这浪费时间,若真要谢恩又岂会惹得陛下不快?先皇后的忌日耽误不得,还是赶紧出发吧,莫不是在这等我,盼着我在你父皇面前再劝上两句?”

        梁司宴冷冷扫她一眼,“皇后今日光彩照人,身穿红衣满头金钗,旁人见了只当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姜月不答这话,眼中笑意未退,又将目光落在他旁边的棠梨身上,“本宫听说函国国君身体每况愈下,太子妃今日身着素衣合规合矩,若是不久国君殡天,已经身为梁朝太子妃的你可还要披麻戴孝?”

        “国君身体康健,娘娘莫要妄言。”棠梨抬眼对上她取笑的双眸,竟不自觉地露出些许警告之意。

        虽然棠梨也盼着那人死,但毕竟事关家国颜面,即便函国不比梁朝,可那也仅是国力上的悬殊,地位虽不全然平等却也轮不到姜月这般说话,她的这番话岂非咒言?

        “皇后慎言,”梁司宴语气森寒,甚至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就刚才那句话若是落到言官耳中,光是说你专擅圣恩都不能够了。”

        就是姜月再目中无人、骄纵肆意,也抵不过言官上奏参她一回,她做不到不去在意。

        “多谢太子提醒,”姜月说不过他,冷哼一声拉下脸来踏上了玉阶,“先后想你得很,别叫她久等了。”

        在姜月离开后梁司宴仍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和景康帝对视那一眼才确定他是真的心意已决,没有回旋的余地。

        “走吧。”棠梨拉着梁司宴不再等候。

        永安殿里传来女人娇柔的声音,姜月伏在案边为景康帝扇风,“陛下,您从前不是最喜欢看着先皇后的画像同她说话么?为何今年忌日反而一副无关紧要的态度?”

        “正是因为以前表现得太过在乎,才让宁远时常仗着朕对他母后的一丝愧疚无所顾忌,朕若是再这么纵容下去,怕是他眼里都没我这个皇帝了。”

        “陛下您身为天子何须愧疚?先后意外染病也是始料未及,谁都不愿看到这般下场,但天命如此又能如何?”姜月说话间不忘细细观察景康帝的神色,她正愁不知怎么打听先后暴毙一事,眼下倒是个大好时机。

        景康帝这才略微放松了神情,仿佛觉得姜月说得在理,连连点头道:“不错,朕贵为天子,愿意记着先后的一份好那是她的福气,若朕不愿亦无可厚非。”

        姜月顺着他的话又说:“是啊,既然陛下没有愧疚便也无需补偿。宁远能坐上太子之位就该对陛下心怀感恩了,如何敢再提更多要求?”

        然而还不等景康帝再说其他,姜月就跪下请求道:“陛下,虽然我这样说但其实心里也有不满,毕竟先后是我的姨母,她尚在世时待我不薄,与太子之间的恩怨不会影响我对她的感激与怀念,所以还望陛下准我代您前去皇陵。”

        “月娘。”景康帝眸色渐沉,才展开没多久的笑颜复又收回,仅是叫了一声姜月便再无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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