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止咳

　　十五阿哥是因为毒品毁了自己。在了解了十五阿哥之后我总是能想起KTV里经常宣传播放的那个短片歌曲——

　　“拒绝黄，拒绝赌，拒绝黄赌毒……”

　　同时，我也经常会想起在几年之前我做的一个单子，一个有关毒品的单子。那一单生意里的毒品，不是海洛因，也不是大麻，而是医用的杜冷丁。

　　2011年中，有个匣子约我到辽宁省L市见面，我如约前往，在L市的一家高档茶楼里和匣子见了一面。不过，这样一家古香古色的高档茶楼，并不能掩盖住一些缺憾——匣子是个坐轮椅的残疾人。

　　他叫李春蓝，大概不到三十岁，长得挺英俊的，如果他不是坐着轮椅，一定是个年轻多金的拉风帅哥。可是，这样的一个英俊的男人，脸上多是病容，眼神之中，多了太多太多的戾气。他要我做掉的人，名字叫陈路，价格是二十五万。他在给我钱和亮子照片的同时，还给了我陈路的家庭住址，和一些经常活动地点的名称。从这一点上判断，想必他们两个人之间是相当熟悉的。

　　在收了钱之后，我就去找了高老四，要他先去上眼摸底。高老四的动作一如既往的快，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就把李春蓝和陈路的底细都搞清楚了……

　　李春蓝出身很好，他老爹是个大学教授，老娘是L市一家医院的外科主任。多年之前，李春蓝的父母在亲友的介绍下，结成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婚姻。在第二年的春天，生下了李春蓝。他老爹老娘都作为高级知识分子，自然给就给李春蓝起了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春蓝，取“春来江水绿如蓝”之意。李春蓝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成长生活，自然也是天之骄子，从小学到大学一路都是顺风顺水，大学毕业之后顺利留在了他老爹的学校里读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则奉父母之命去澳洲留学了两年，回来之后顺理成章的进了他老爹的学校，在校后勤部谋了一份肥差。次年，又在父母的介绍之下，认识了他老娘同事的女儿，俩人也在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喜结连理。可以说，李春蓝结婚之前的人生都很完美。而这样完美的前半生，似乎也在昭示着某种不幸。

　　在结婚一年之后，李春蓝如常的接到了一个肥单——给学校采购五百台打印机，供教师教学使用。这样的一单采购，按照正常采购途径办理的话，李春来大概也能剩下一两万块的外落儿。

　　不过，在李春蓝刚刚接下工作的当天晚上，他小舅子就找上了门。他和李春蓝说，他认识个人，有一批打印机出手，价格大概只有市价的三分之一，如果不走正规渠道，买这些，可以赚下不小一笔。李春蓝心里清楚他小舅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从小就叛逆，在社会上混了好多年，他所说的这批货，也肯定不太干净。但利字当头，他还是决定跟着小舅子去看看，然后再作打算。于是，二人约定了时间，准备去验货先。

　　几天之后，李春蓝的小舅子给他打了电话，说联系好卖家了，当晚九点看货。李春蓝则没多想，坐上小舅子的车去验货。双方一见面，对面人就直接和李春蓝说，这批货是他们从一家仓库里偷来的，所以才卖得这么低。李春蓝本就只想看看，并没下定决心买，一听是贼赃，就打了退堂鼓，找了个借口自己先回车里去等他小舅子。本以为事儿就此作罢，但出乎李春蓝意料的是，就在他小舅子刚刚和对方谈完，准备回到车上的时候，四周围突然警笛大作。小舅子一看警察来抓贼，当时就慌了神，飞奔几步拉开车门开车就跑。

　　本来李春蓝和小舅子俩人并没有买赃物，估计就是去警察局做个笔录完事儿，可他小舅子明显不想被牵扯其中，也可能是因为他小舅子有别的案底怕被警察抓。个中原因没人知道，总之就是小舅子一脚油门拉着李春蓝跑出了警察的包围圈。

　　警察抓贼从来都是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态度，一看有辆车跑了，立马就开追。在追了十几里之后，李春蓝小舅子在冲下高架桥的时候一个转弯不及，开着车一头撞在了路边一颗直径一米左右的法国梧桐树上。

　　开车的人都知道，在面临危险情况的时候，司机都会本能的转动方向盘，让自己躲开最致命的正面冲击。而这种下意识的行为明显也救了李春蓝的小舅子一命，撞击发生之后李春蓝小舅子只是被撞昏了过去，并没受多大的伤，可坐在副驾驶的李春蓝就倒了霉了，直接就进了医院的抢救室。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李春蓝接受了三次手术才算保住了小命儿，可他却成了一个残疾。医生诊断说：李春蓝的脊柱受到严重撞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神经全部坏死，从第七脊椎以下全都无法复原。这样的神经挫伤性高位截瘫，通过手术治愈的希望不足千分之一。换句话说，李春蓝以后的人生，怕是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地球人都知道高位截瘫是什么概念，俗一点说，高位截瘫的人一辈子都要靠别人照顾，靠轮椅行动，甚至是滚床单之类有益于人类繁衍进步的运动，都只能存在于想想之中了。李春蓝呢？结了婚，但却还没有孩子，而且，这一年他只有二十八岁……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张海迪，李春蓝这样从蜜罐里长大的人，面对这样的人生打击，根本承受不了。

　　住院期间，李春蓝要忍受各种治疗给身体带来的痛苦，同时还要面对残酷现实带来的精神打击，很快就一蹶不振。那个时候，能消除他病痛的，只有医用镇痛用的杜冷丁能办到。几个月后李春蓝出院，却也再离不开杜冷丁了……

　　杜冷丁，是毒品，是医用毒品。是针对病痛极大的患者才会使用的一种近似于禁忌的医用毒品。注射杜冷丁的效果，和吸毒差不多，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也正因为其医用性，杜冷丁成了那个年代医疗界的一条模糊的界限。

　　李春蓝在出院之后，毒瘾其实并不是太重，稍微控制一下，应该是可以戒除的。可此时的李春蓝却已经离不开杜冷丁了，他心里上对杜冷丁的依赖，已经远远大于身体上的需求。那种通过毒品给他带来的虚幻快感，似乎让他已经不能再动的下半身再次焕发了青春，甚至让他的背部长出了翅膀一般。但在虚幻之外，剩下的只有没有知觉的双腿和渐觉冰冷的现实。更残酷的是，杜冷丁这种禁药，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搞得到的，即便李春来的老娘在医院工作，但也不是李春蓝想要就能拿得到的。所以，在没有杜冷丁的时候，李春蓝只好给自己准备了一套备选方案——止咳糖浆。

　　止咳糖浆这种东西里含有一定量的咖啡因，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让人身心愉悦。但咖啡因毕竟不是杜冷丁，止咳糖浆也仅仅能让李春蓝心情稍微好那么一点，却不能让他再次幻想出可以飞翔的翅膀。李春蓝在没有杜冷丁的日子，就只能这样靠止咳糖浆聊以慰藉。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春蓝对止咳糖浆的需求已经达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地步。据高老四调查，李春来在近几个月差不多每十五分钟就要喝一瓶止咳糖浆，他家附近方圆五里之内的药店，止咳糖浆都不止一次的因李春蓝的大宗采购而脱销过。

　　李春蓝，就这样靠着止咳糖浆和杜冷丁苟活着。在美好的虚幻和现实的残忍中间苟活。苟活的同时，他心里也慢慢的滋生出一种情绪，那就是怨恨。他最恨的，当然就是他小舅子。如果不是他小舅子邀他去买贼赃，他就不会出事，如果不是他小舅子开车逃跑，他也不会出事。而他小舅子的名字，就是陈路。

　　李春蓝的怨恨终于在2011年的年初爆发了。爆发的节点是他那个一直比较自责的流氓小舅子陈路，吃饱撑的陪着他去医院做检查。在李春蓝进了病房，陈路在外等候的时间里，陈路吃饱了撑的调戏漂亮小护士。小护士大多面对这样的调戏，自然有一套应对方法。陈路的目标当时回给陈路的一句话是：

　　“你来医院是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想泡我身体不好可不行！”

　　陈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口无遮拦的说了一句，

　　“我是陪我姐夫来医院做检查的。我姐夫是个瘫子。我这是有爱心。而且我身体和爱心一样好，不信找个时间你试试？”

　　在陈路看来，他是想要彰显自己的博爱。可他没想到的是，刚刚从病房里出来的李春蓝却把陈路的话全都听在了心里。无疑这一句“瘫子”，触及了李春蓝满是伤痕的自尊心，而他一直埋在心里的那颗怨恨的种子，也就在这一刻，生根发芽、蓬勃生长。

　　李春蓝动了杀机之后，几经打听找到了我。鉴于他和陈路之间的关系，他能给出陈路的住址一点都不奇怪了。对我来说，有了这样的详细信息，最好的动手方式就是潜进陈路家里，把他弄死在自己家里。针对我的要求，高老四很快也找到了一个可以自由出入任何人家的高手，这个人叫燕老二。

　　燕老二不姓燕，只是名字里有个燕字，他在家排行也不是老二，但他却很固执的给自己起了燕老二这个外号。原因是他是个小偷，而他自己所知的传说中最牛气的小偷，就是燕子李三。他为了超越这个偶像，就给自己起名叫燕老二，大致意思就是说:

　　“老子是燕子李三他哥，你说我厉害不？”

　　燕老二和神偷燕子李三谁更厉害，我不得而知，毕竟关公战秦琼是没结果的。但可以确定的就是，燕老二开门撬锁的确厉害。他最高纪录是一个小时之内，用一根曲别针在通一个小区里开了二十二家的门。但他并没有对那二十二家被他开了锁的住户下手，只是在每家每户的客厅茶几上都放了一张手写名片，上面写着：

　　专业开锁，神偷燕老二……

　　如此一看，燕老二还真算是个特立独行的另类行窃高手，可是，他的另类却不止于此。

　　截止到2011年时，燕老二已经四十岁了，他过去三十年都是靠行窃为生的。在他这三十年的行窃生涯当中，他从没在行窃的时候失手。这其中的主要原因是他行窃一不拿贵重物品，只向现金下手，而且现金也从来不拿太多，千八百块够他挥霍一阵子就可以了。再加上开锁手段高明，不失手并不奇怪。可是，不失手并不意味着燕老二从来没进过监狱。相反，他还真的没少住监狱。他被抓的主要原因就出在他的臭脾气上。

　　燕老二的脾气很火爆，一点没有小偷应该有的猥琐和低调，反倒是多了不少豪气。所以，燕老二在行窃过程中，从来不提前踩点，看看人家家里有人没人什么的，只要他觉得可以下手，就动手。结果很明显，很多时候他开了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户人家的主人。

　　正常的贼，碰上这样的倒霉情况，基本上就是打个哈哈赶快跑路。可燕老二肯定不会，以他的臭脾气十有八九都会大骂一句：

　　“操，真他妈晦气。”

　　结果，大多数时候他都会被家里的男主人给整进派出所。

　　高老四找上燕老二，首要的原因肯定是因为他能开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陈路的家，更重要的是，燕老二最近需要钱，很需要钱。他需要钱的原因则要在三年前他的一次偷盗说起。

　　那次燕老二如往常一样，用曲别针开了一个防盗门，打开门之后的燕老二却没了想要行窃的心，因为他在开门瞬间就闻到了屋里浓重的煤气味，他捂住口鼻冲进屋一看，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大概一岁多的小男孩儿已经昏迷在床上了。燕老二也顾不上拿钱，赶紧关上煤气，打开屋里所有的门窗，然后又跑到户外去打了120急救电话。在那女人和孩子被酒醒之后，燕老二也从那女人那了解到，那女人是故意抱着开煤气自杀的。自杀的原因是，她得了白血病，而孩子的亲生父亲，早在这女人怀孕的时候就抛弃了她们母子俩人，一个人不知道去哪风流快活了。

　　燕老二虽然好偷，可骨子里毕竟是豪气的。他痛骂了那女人一顿，并承诺，即便这女人死了，他也会照顾这孩子，并且当即就给这孩子起名叫燕老大……

　　偶像叫老三，自己叫自己老二，给孩子起名叫老大，估计这样起名的，全中国也只有燕老二这么一号人。可这样一个浑人，还真的就是条汉子。他照顾了那女人三个月，等那女人死了之后，他就真的开始抚养起那个小孩子燕老大。

　　燕老二是靠偷过活的，时不时的就会进局子，大多数时候燕老二都是把孩子给自己的父母看管的。可三年时间一晃而过，燕老大已经快要五岁了，再过一两年，就要上学了。到那时候燕老二如果还是这样今天偷三百明天偷五百的过日子，燕老大跟着他也不会有什么出息。高老四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找到了燕老二，他只对燕老二说了一句话，就说服了燕老二来给我做一次爪子。他说：

　　“别这么混了，我给你一笔钱，做点正当行业，老大长大也省的让别的孩子说他爹是小偷。只要你帮我做点事儿，就行。”

　　当然，找到燕老二这样一个爪子我制定的动手方案肯定也要有针对性，毕竟燕老二的手是开锁的，而不是拿刀的。我肯定要最大化他的特长，而非让他变质……

　　另一面，陈路的家是一处90年代的老旧小区，是他父母早些年单位给分的筒子楼。现在陈路姐姐出嫁，父母住在新房，陈路为了自己能自由自在的混，就独自一人住在这处旧楼里。这样的旧楼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墙体基本上都是砖体结构，而且很薄。有了这个特点支持，想要动手灭掉陈路，其实根本不需要舞蹈弄枪的直接和陈路动手。根据高老四的情报，陈路家的隔壁已经有半年多没有人住了，房子的主人似乎是在南方买了房子，只偶尔会回来。而这家住户厨房的位置和陈路卧室的床头仅有一墙之隔。只要确定陈路在家睡觉的时间，在这户经久没人的房子里制造一起煤气爆炸，就足以要了墙那头的陈路的命……

　　某个晚上，月明星稀，高老四给燕老二准备了一盘蚊香和两个煤气罐。趁着夜色，燕老二开了陈路家隔壁的门，先后两次把煤气罐运进了屋子里，等到后半夜两点多的时候，他关进了房间里所有的门窗，拧开了煤气罐的阀门，并在厨房的灶台上点燃了蚊香，便转身离去了。大概二十几分钟之后，小区里传出一声惊天巨响，无数已经熟睡的人都被这声巨响惊得从睡梦中醒来，而陈路也在这一声巨响之后，上了西天……

　　事后，警方在现场找到了很多煤气罐的碎片，他们怀疑有人蓄意制造煤气爆炸，但他们才想到的结果都是针对爆炸这户人家的蓄意报复，并没有把思绪放在那个在爆炸中无辜被炸死的邻居身上。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想到在隔壁的爆炸案，是针对陈路而起的。自然，案件并没有被侦破，燕老二也顺利的拿了我出的六万块钱，在他家所在小区里的一所小学门口，开了一家小店。

　　他说，燕老大过两年就来着上学……

　　换句话说，燕老二和燕老大的日子，大概从此会相对幸福一些了。而另一面，李春蓝的人生可能会随着陈路的死去，变得更加空虚。

　　其实，人生是残酷的，我们面对残酷的人生，如果不能忍受其中的痛苦，尽量不要选择逃避。像逃进杜冷丁和止咳糖浆背后的李春蓝，心里除了虚幻的翅膀，又能省下什么呢？

　　春来江水未必绿如蓝，但柳暗花明却终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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