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红豆
两人一起去了饭馆吃饭，这次是裴澜找的，纪云微这次出门，所有一切都是他包管的。
两人顺着楼梯上了二楼雅间，桌子边正对着窗口，从下看去，主街的繁华热闹尽收眼底，早春的花香溢满在空气中。
街上人头攒动，像星河一般散落下来，卖艺的，杂耍的，嬉笑声，鼓乐齐鸣好不热闹。
屋内熏着香，香灰宛如莲花一样，盘旋上升，在阳光中散去。
两人面对面，安静地坐着，看着裴澜微微上扬的眉眼，纪云微忽然觉得似乎是回到了从前。
前世他们是一道圣旨赐婚的，成亲前从没见过彼此，她只知道，要嫁的是个年轻的进士，样貌端正，才华斐然。
成亲前，来公主府祝贺的人都要把门槛踏破了，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幸福。
被人祝福，对未来充满了期许。
洞房花烛，裴澜摘掉了她头上的红盖头，满头珠翠，压的额头有些泛青。
她抬起头，这双俊郎的眉眼映入眼帘，对面是一位长相英俊，身形清瘦的少年。平静的心第一次为一个人悸动起来，那一刻她是幸福的，新家娘娇羞地笑着，似是夜晚盛开地鲜花，娇艳欲滴，让人怜爱。
可这一切都美梦在宫变那天，终于破碎了。
如今再看这张脸，纪云微平静了很多，端详了许久，裴澜还是那个裴澜，自己的心境却变了。
“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好好这样说过话，不打不相识，如今我们也这么熟了。”她开口说道。
“你想说什么？”
“今天长舒怎么没来？”
裴澜反问道:“乐安怎么没跟着你？”
纪云微埋头一笑，给裴澜夹了块鱼，“吃鱼啊，这鲈鱼是店里的招牌菜，你肯定喜欢。”
她事知道裴澜爱吃鱼的，从前她也亲自下厨，想给夫君一个惊喜，可却险些烧了房子，裴澜再也没让她下过厨。
都知道昭宁郡主不通女红，插花茶艺烹饪，样样不精。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鱼？”裴澜好奇问到。
纪云微习惯性的投其所好，险些暴露，她慌张窃笑着，“投其所好，传闻已久。”
裴澜端起茶杯细细喝了一口，“看来郡主对在下很了解吗？”
纪云微斟酌许久，不紧不慢地吃着饭，“都说闻名不如见面，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从前种种传言。可如今，萧公子身上可却还有这么多秘密。”
她似笑非笑，两人对话不是针锋相对，就是阴阳怪气，明明知道对方的来意和心思，却非要口是心非。
“什么传言？”
裴澜问她，纪云微凉了好久才慢慢开口。“半真半假，三人成虎，什么传言还得亲自来看才能知道真假。”
“那郡主现在知道真假了？”
纪云微盯着他的眼睛，一五一十地说:“有一些清楚，有一些还是不太明白。”
“郡主但说无妨，我知道的，肯定知无不言。”
“都知道萧公子家世不好，可这才进京没几年，怎得就有这么大的宅子住，还有这么多个下人伺候着？”
这些话哪里是在问他，明晃晃地是在激他，事情原因他们二人在清楚不过了。
这宅子是买下来的，作为前朝皇子，在遗老遗少心中还是还能有分量的，又有位尹大人在京城做内应，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瞒天过海的。
这一切尹鸿都为他安排妥当，一丝破绽都看不出来。
“那是我大伯的宅子。”他说，“大伯膝下无子，过身后遂让我住了下来。”
这些话骗骗别人还好，可纪云微却十分清楚，“公子现在还没有受关。就这么大手大脚？怕把老底吃空？”
“在下登科，一甲十七名，做个京官，混口饭吃还是绰绰有余。况且在下现在孤身一人，尚未成家，哪值得那么多花销？”
“尚未成家……可风流韵事倒是不少。”纪云微小声嘀咕着。
正说着，裴澜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说着，“郡主是在下的红颜知己，除了君主，在下还有什么风流韵事。”
“那钰清姑娘呢？她不是公子你的红颜知己？”
裴澜轻笑，“她跟郡主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纪云微追问着，“她比我年长些，比我更漂亮，比我更成熟，你喜欢他什么，喜欢她什么，我也可以学。”
“她是他，你是你，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为什么要学她？”
纪云微现在还不知，这钰清姑娘真实身份却是裴澜的亲姐姐，一直耿耿于怀记仇到如今。
说着话却好大一股酸味，瞧着窗外的春花，阴阳怪气，“公子正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如今正是风头最盛的时候。公子又年少有为，相貌英俊，将来无论是婚事还是仕途，都会不可限量。”
“那在下就谢郡主吉言了。”
“以公子的才情能力，我知道，抱负远不止一个京官。”
纪云微知道，裴澜有能力，否则前世不会宫变成功，以这样的能力，若是能安心放下仇恨，定是一代良臣名将。
不知前世公宫变，自己自尽后是什么样子，他怎么样了会不会有片刻的难过伤心。
不知他在此刻在做什么。
“刚见面时就觉得郡主人小鬼大，冰雪聪明，什么事情一看就透，有些东西还是瞒不过你。”
纪云微拿起茶杯，与裴澜碰杯，淡然道:“你我都是一样的，公子也十分聪明，一点就通。”
裴澜试探着问道:“郡主真的不像十五岁未出阁的姑娘，倒像是当家主母的样子，难道是这阵子进宫做女官？才养出来这样才情见识。”
纪云微十分傲娇，“我向来都是有才情的，只会更有才情，今日的见识也绝非一朝一夕，只是更胜从前了。”她嬉笑一通。
“你是好的。”裴澜点了点头。
“多好啊？”
裴澜:“特别好。”
“哪里好？你不要告诉我哪里都好，我不要听这句话。我要听你一个人说的，和别人都不同的。”
裴澜沉思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窃喜，开始夸去纪云微来。“那日遥遥一见就觉得郡主特别可爱，这相处下来也觉得不错。除了有时候找不到路，有时候又不记得失，剩下的时候都是可爱的。”
这些话正中在纪云微下怀，把她逗得合不拢嘴。“小相公快些吃吧，晚些时候我还回去呢。”
吃完中饭，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清明时节雨纷纷，马上就到清明，最近总是阴雨绵绵，街上卖黄纸的人特别多，有时候还能依稀闻到烧纸的味道。
小孩子扎着辫子，穿着褐衣，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着。
像这样悠闲的午后，这样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午后，从前是很少见的。
成亲后，裴澜也升官了，不知道是在忙公务，还是在忙自己的事情，他很少在家，更别说这样两人并肩而行了。
从前只有逢年过节两人才会在一起亲昵，而在裴澜看来更像是在例行公事。
一间店铺前，纪云微看了好久，迈不开步。
“这个好好看。”
她看到了一直钗子，芙蓉玉做花瓣，红豆做花心，两朵并蒂桃花，十分喜欢爱不释手。
“这钗子是独山芙蓉玉，岭南一带的红珠木，长在密林之中，每颗硕大圆润，红艳艳的，做成饰品是极好的。”
看着纪云微目不转睛的样子，“喜欢？”裴澜问她。
纪云微并不想让他破费，默默摸着钗子没说话。
裴澜:“喜欢就买吧。”
“不不不……不了吧，不要了。”纪云微一直推辞着，她确实很喜欢这支钗子，可没必要让裴澜买，她并不想欠他人情。
再喜欢也不能让他买。
“喜欢就买下来呀，想什么呢？”
“我，我……”她犹犹豫豫说不出一句话。
“买了，不用找了。”他大方极了，这玉石质地通透细腻，又是独山的玉石，加上红豆，这钗子注定价值不菲，可他二话没说便买下来了。
“不了吧……”纪云微一个劲地推脱。
“我给你戴上。”
这是裴澜第一次为自己打扮，从前是连想都不敢想的，裴澜居然在给自己戴钗。
裴澜比她高一头，一抬手能把她护在身下。
他并不会戴，在头上摆弄了许久，“好看的。”春风满面笑着。
“谢谢。”纪云微十分娇怯，摸了摸头上的钗，目光迟迟没从裴澜身上移开。
“你喜欢红豆？”他问。
“嗯，喜欢。”纪云微点了点头。
“为何喜欢？”
“红豆是相思豆，新嫁娘会将红豆串成项链或者是手串，就是愿自己能够婚姻幸福美满，这也是我的想法。”
原以为她会说出多么豪情壮志的说法没想到就是这样的心思，“你竟有这么小女子的心思。”
纪云微双手叉腰，拍着胸脯十分自信，悠然自在地笑着。“再怎么身份尊贵，我也就只是个见识短浅小女子罢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右承先生这首诗固然是好的，可是我更喜欢飞卿先生的一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红豆寄情，可红豆终究会凋谢，但是相思子却不会，再放到骰子里。挂在身上，日日见着，时时刻刻都知道我在想你。”
裴澜:“你这么喜欢红豆？”
她十分骄傲，眼中瞬间多了光亮，“我院子里还有一株红豆树，它长得好看，我喜欢长得好看的，”
裴澜:“这么肤浅？”
“对呀。”她点着头，“我就是俗人，就是肤浅。”
嬉笑间，迎面突然跑来一瘦弱男子，他跑得很快，正中撞在裴澜身上。
“诶，做什么？”纪云微看他十分奇怪。
“对不起，对不起。”那男人一个劲的道歉。
说罢转身就跑开了，纪云微这才反应过来，此人有鬼。
“那是小偷！”纪云微高喊道。“捉小偷啊，捉小偷！”甚至还想跑去抓他。
“云微！”裴澜一把抓住了她。
“快追呀。”纪云微替裴澜焦急万分，反倒是裴澜不慌不忙的。“你没事吧，他偷你什么了没有？”
“没有没有，我的荷包都在的。”
“那就这么放走他了？”纪云微不畅快，这人当街偷盗，虽然未遂，可若还有下次怎么办。
下次真偷了别人的东西，或是出来人命要如何办。
裴澜好言相劝，才打消了纪云微的心思。“算了，马上酉时了，我送你回宫吧。”
“好吧。”
宫门每日酉时三刻便要落锁下钥，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到了时间。
这次出门行色匆匆，虽然只有一日，但大概还是愉悦的，纪云微许久的目的达到了，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更加顺遂。
裴澜看着纪云微入了宫门才走。
站在宫门口好久没离开，看着这熟悉万分，从前进出自如的大门，他心中不是滋味。
为了自己的复国大业，他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了这么久。
如今离着目的近在咫尺，马上就可以实现了。
纪云微虽然另有打算，可自己也不是清清白白的，谁都没有必要计较那么多。
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
虽然心中欢喜，可儿女情长和家国大业相比还是不值一提，若动了心思，那万劫不复的就会说自己了。
他回到那家店铺，看着纪云微另外看上的手串沉思好久，就算买了一回也无妨吧。
“老板这手串怎么卖？”
“这手串是南海进贡的红豆，产量稀少，果实珍奇，鲜红欲滴，是上上佳品，公子要买吗？”
“包起来吧。”他淡然说道。
“好嘞！”老板喜笑颜开答复道，“先前就觉得你们二人登对感情好，公子竟然还特意回来买，这份心思真是难得啊。”
话赶话，裴澜无意说道:“有心意又怎样，人家也未必领情。”
这老板是个热心肠，买了他的东西，他便也实心实意。“心意到了就好了，女孩子含蓄，时间长了，都明白的。”
他握着手中的手串，遥遥望着皇城的方向，“不急，来日方长。”
他从手中掏出了一封字条，正是刚刚那个撞了自己的男人放的。
上面赫然几个大字，“主公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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