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3:再也不会认不出你了
派对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夜晚提前散场,未知的秘密像精灵的翅膀从大厅的各个角落里飞旋而出,降落到每一个人的肩膀上。
千千陈述的声音显得很平静,陆群飞的心却像这四周被夜风吹起的窗纱起伏不停。
他总算明白了重逢时她的眼泪与忧伤;明白了她抓住他的手时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明白了她那双深如海水的眼睛为何总像在欲说还休……
她一直在暗示他,而他却无动于衷。
千千,千草——这两个名字竟是同一种身份……
“六年了。”他的声音像长长的叹息,“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逃?”
一句话让她收回的眼泪再次滴落下来。
是的,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却逃了整整六年……
“为何不能来找我?”他的脸上带着温柔的责备。
“我找过你。”千千抹去泪水道:“十八岁那年夏天,我去你学校附近的那栋公寓找你。那里的人说你去美国定居了。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你了……”
“当真?”
看她用力地点头,陆群飞终于释然。
“喂,你是她什么人?”
沈崇安托着冰袋敷住一侧受伤的下颚角,拿眼睛斜睨他们。
“亲人。”
“亲哥哥?”吴楚帆很惊讶。
“从今天起,就是了。”陆群飞抚摸着千千的脑袋,眼里溢满了兄长的怜爱。
吴楚帆和沈婧婧像飘在空中的两个气球对视了一眼。
沈崇安把眼睛扔到了天花板上。这个混蛋小子,就这么大模大样地闯进他的生活里。揍了他一拳不说,还把他的女友搂在身旁,现在又说出“亲人”这种鬼话……他刚才打偏的那一拳为什么不能瞄准了再出手?
“群飞哥,这些年你过得可好?”这是一句伤感的问候。
“你走后,我去美国留学。在那里结束了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一年前刚回国工作,直到现在。”
他们在沙发上紧挨对方坐着,手始终握在一起,眼睛像闪亮的萤火虫栖息在彼此的脸上。千千的表情神圣得就像他刚从天上降落一般,陆群飞则像凝视着开在云层上的花朵,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奇与怜惜。
“你的家人可都健在?”沈崇安再次打断他们道。她看陆群飞的眼神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似乎只有在那小子面前才会露出这样孩子气的神情。
“已经过世了。”千千几乎是脱口而出:“算起来,明天就是我奶奶的忌日了。”
这些年,她所做的唯一与过去有联系的事,就是每年忌日这天在奶奶的墓前送上一束百合花。
她即这么说,陆群飞也不便提起她的父亲。自从女儿离开后,千伯父的事业付之一炬。没过多久又患上了中风,且久治不愈。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消瘦,还不到五十岁的人看上去却像个佝偻的老头。三年前,他住进了养老院。除了林伯母,陆群飞也时常去看望他。由于病痛的折磨,他过早地衰老了,眼神浑浊得如一滩死水。在陆群飞原有的印象里,他是一个无情冷酷的父亲。现在看来,这个父亲也在时时刻刻惦念自己的女儿。只是人已离去,追悔莫及了。
“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沈崇安犹疑了半响,最终还是问出来。
“崇安,请别问了。我不想再提起。”
每当涉及这个话题,她总是用同样的回答来应付他。这个连陆群飞都知道的隐秘,却与他这个男友毫无关系。
“明天,我陪你去扫墓。”陆群飞说道。
千千点点头,笑容乖巧动人。
沈崇安吸了口冷气,丢开冰袋,总算成功引起千千的关注。
她勾着头坐到他身旁,问道:“可好些了?”
“可是毁容了?”沈崇安扬起自己的俊脸反问。
“哥哥,你是磕到哪里了?”沈婧婧还是不明就里。
“被马蜂蛰到。”沈崇安说着瞟了陆群飞一眼。
“她现在可有亲人,对她好一点,否则就等着再挨一回蛰。”
陆群飞以一种不易觉察的警告目光凝视他。若不是看在这小子曾救过千千的份上,他该把刚才那笔未完的帐结清了。
沈崇安的胳膊攀上千千的肩膀,对着他微笑。
陆群飞就看不惯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不禁为千千感到担忧。待他离开吴家最后望向站在门口的千千时,她已经被沈崇安拥在了怀里。一轮明月挂在别墅的上空,月光下她的脸显得无比孤独。
驱车返回的路上,一句话不时地被阵阵夜风吹拂到他的耳畔——
既然世界如此辽阔且悠久,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只要有发生的可能,就一定会发生……
***
离园公墓的山坡上整齐有序地排列着数以万计的白色十字墓碑。让每一个踏上这片草坪的人都下意识地放轻脚步,以免打扰到长眠于地下的灵魂。
千千把一束百合花放到奶奶的墓碑前,掏出手帕俯身细细擦拭墓碑上的灰尘。
做完这一切,她和陆群飞并肩坐在石阶上。
顺石阶而下是来时的山路。密集在阶梯两侧的墓碑像是从青草地里破土而出的白桦树枝丫,消声无息地生长在阳光下。目力所及的远方是高楼林立的繁华都市,与这片公墓仅隔着一条狭长的河流。而这条河流竟成了生与死的分界线。
“时间过得真快啊。”千千的声音是苍老的。
“千草……”
“不要叫我千草。”千千飞快地说道,轻轻地摇头,“我不喜欢从前的名字,也不喜欢从前的自己。我现在是千千……千千。”
“……你还是没有走出来,对么?”陆群飞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我如果失忆了,该多好……”她埋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如果失忆了,岂不是把我也忘了?”
“只要记得你……其他,所有一切,都不要再想起才好。”
“可你,还是经常想起?”
千千缓缓点头:“我总是做同样的梦,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你做了什么梦?”
“群飞哥,你当真想知道?”她迟疑地问道。
“当然,我想知道你的一切——所有一切。”
陆群飞定定地注视她,浅瞳色的眼眸里旋转着不可思议的形状。
这就是那双时常出现在她梦里的眼睛。此刻,就在她的眼前,那样温润,平和,又像能夺走人的魂魄,让她觉得仿佛还身在梦境中。
“我经常做同一个梦——我在水里往下沉,一直往下沉,好像永远够不到水底似的。睁开眼睛,就看到很多水草、浮木、空瓶子,它们一段一段从我的眼前游过去。水底很黑很黑,但我还是看得很清楚……”
她失神地望着远处,梦呓般呢喃。
“千……小千,”陆群飞觉得这样称乎她,才不会把她当成另一个女孩。他很自然地握起她的一只手,双手像一只手套将她温暖地包裹,“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嗯?”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被他攥在了手里。
“让我帮助你走出过去。”
“你要怎么帮我?”千千瞳孔涣散了,脸上是茫然的神情。
“用我的专业帮助你,我只需要你的信任。”
他的手稍微使了使劲,似在传导一种是生命力。
她当然信任他,她怎么能不信任他呢?无论是过去,现在,亦或是遥不可及的时间尽头,只要他一句召唤,即便是身在漆黑的水底深处,她也会寻找他的光亮,跟着他走。
她低头细看握着自己的那双手。他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这是一双弹钢琴的手。
她抬眼看他,他的眼里全是温暖的笑意。
陆群飞带她来到位于工作中心附近的私人公寓。这片公寓楼处于城市核心地段,紧邻城市公园。千千知道经纪公司里有好几个大牌明星也住在这里。
这是一栋面积大得像别墅的复式公寓,地板由磨光的大理石和欧洲橡木铺成。楼上是主卧和客房。楼下除了欧式风格的客厅,全配套开放式厨房,以白色为基调的餐厅,采光明亮的健身房,朝西的露天景观阳台,放满各类洋酒的酒吧,影音设备齐全的家庭影院,还设有一间宽敞的治疗室。治疗室靠南的墙上是一整面的嵌入式书架,上面整齐地排满了各类书籍。在治疗室的中间,放置着一张用于催眠治疗的流线型沙发,沙发朝向的东面是一个偌大的飘窗,雪白色的窗纱长垂及地。整栋公寓以暖色调为主,装修奢华又不会让人感觉太过张扬。沈婧婧曾形容他是“低调的奢华”,一点也不为过。千千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就应该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她好奇地左顾右盼,这里的每一处都充满了他生活过的气息。
“可喜欢这里?”陆群飞问她。
千千猛点头。
他俯下身体,双手搭在她的肩上。
“从现在起,这里就是你的‘娘家’。只要你不开心,随时可以回来。”他眨了眨眼睛,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微笑。
千千望着他发愣,直到他在她的眼前打了一个响指。
“小千,我们做晚饭吧。”
千千喜欢他这么叫她,让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这个房子里的女主人。
他们互相帮对方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开了。和心爱的人共同完成一顿晚餐,这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他穿着围裙伸着长长的胳膊炒菜的样子在她看来就像一个王子。
不过一会儿,两盘龙虾意大利面和蔬菜沙拉就上桌了。
她不太会剥龙虾,笨手笨脚地费了好大功夫还是不得要领。
“喏,学着点。”
陆群飞熟练地摘掉小龙虾的头,将龙虾中段一折,来回捏一遍,很快的,整只完整的虾肉便从壳里剥离出来。
“把小嘴张开。”他把虾肉放进她嘴里,问道:“可好吃?”
“群飞哥,我想天天吃你做的饭。”她感觉这一生都从未如此幸福过。
“只要你赏光,我天天做饭给你吃。”
他们相视而笑。
千千平时的饭量很小,但那天她把整盘的意大利面吃得一点不剩。
饭后,他们躺坐在阳台上一边喝红酒,一边欣赏这个城市的夜景。
陆群飞伸着两条长腿仰躺在地上,一只胳膊撑在身后,一只手拿着红酒杯浅饮。他仰望着漫天繁星,眼神迷离。
千千抱着膝盖坐在他身旁。盯着星星越久,她总觉得星星像是要撒下来似的。
“这个城市难得可以看见星光。我两个晚上遇见你,都有星星出来。你可是能召唤它们?”他一脸认真地问她,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呢。
“因为我们相遇,所以它们才出来,它们是为我们而来的。”千千一边说着一边确信地轻轻点头。
陆群飞闻言看向她的侧脸。她的眼睛在那长如触角的睫毛下流溢着孩子般天真浪漫的光彩。
他一直在试图寻找从前那个小女孩在她身上存留过的痕迹,却发现她的变化如此之大。她的外貌、谈吐、气质,无一不是与从前有着天壤之别。这种变化即让他欣慰又感到迷茫,只能感叹时光竟以如此神奇的方式从她身上斗转而过。
千千回过头,重叠上他的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群飞哥,为何这样看我?”
“你的变化可真不小。”陆群飞歪头仔细看她,“你跟从前像是换了一个人。”
“真的?我可是变漂亮了?”
千千用小巧如月牙的下巴抵在膝盖上,瓷白的小瓜子脸上那双扑闪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当然。漂亮得我都认不出你了。”他看她眼神似乎她还是从前那个小女孩。
她不仅变漂亮了,也长胖了不少——当然,只是相对从前而言。
千千腼腆地笑了,随即又抱怨说:“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了。”
“你那时才十五岁,有变化也正常。我早已是成年人,再变得你都认不出,岂不要成妖怪了?”
“可是无论你怎么变化,我还是能认出你。”她肯定地说道,“我可是经常幻想和你再次相遇呢。”
“哦?说来听听。”陆群飞颇感兴趣。
“我总是幻想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很老很老了。牙齿都掉得差不多了,头发也白了,背也驼了,只能拄着拐杖走路。有一天黄昏,我拄着拐杖在路边走啊走。然后就看到你从对面过来,你也很老很老了,也拄着拐杖。我一看到你,我就哭了。我一直哭一直哭。你就说:‘哎呀,这是哪里来的老太婆,怎么哭得这样伤心?’我说:‘群飞哥,你不记得我了,可我记得你,我永远记得你,我一看到你这双眼睛,我就知道是你,我怎么能忘记你呢……’”
陆群飞不禁动容。
“只是认不出,不是想忘记。”他伤感地说道:“我也一直想念你。”
“真的?”千千呆呆地看他。
陆群飞点点头,双眸像融进了夜的深沉。
“我也时常梦见你。梦里你还是从前的样子,你最后说的那句话时常回响在我耳边……”他出神了一会儿,舒展眉间的忧郁,转而温柔地注视她,“现在好了。看到你这么漂亮,这么健康地出现在我面前,还对我笑,叫我‘群飞哥’。从今往后,我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对不起……”千千愧疚地埋下头。
“傻瓜。”陆群飞伸过手来像从前那样拨拉她的头,“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了这么多年。”
千千只是摇头,“群飞哥,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本不需要对我负责。只是你天生有一颗柔软的心。从前,也只有你对我好,只有你关心我……只有你。”
“其实,这些年大家都很想你。”陆群飞话里有话。
千千露出勉强的微笑,似乎并不相信。
她一直没有问及自己的家人,陆群飞也不好主动提起,免得勾起她的伤心事来。
千千举起手中的红酒与他碰杯,她想换个话题。
“群飞哥,能跟我说说你以前的女朋友吗?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她很好奇能让他这样的人动心的女孩会是什么模样,大概要比自己好太多了……
“她……”陆群飞似在回忆:“很善良,很有才华,是我辜负了她。”
才华,这是她最缺的了……
“那她还会不会来找你?”
“她在美国结婚了。”
“哦。”千千舒了一口气,释然了。
似乎她的表情很好玩,陆群飞笑了,问道:“说说你吧,那小子待你如何?”
“他……”
千千想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不确定她和沈崇安之间算是何种关系。他从来没有向她询问过是否愿意同他交往。他喜欢她,于是在人前介绍她是他的女朋友,她就成他女朋友了。他想她了,招个手,她就来到他身旁。如果有一天他厌倦她了,也只需挥个手,她就会毫无怨言地回到原本她该呆的位置上。他们的关系大体就是如此。她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正常恋人之间应该如何相处,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算不算在恋爱。
如果他们是在恋爱,那她是不是就不能再爱眼前人了?
她迷惘地看着陆群飞,似乎他比她更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沉默间,沈崇安的电话打了过来,询问她为何这么晚还没回去。他知道她此刻就在陆群飞的身旁。
千千回说很快回去。挂了电话一看时间,也才夜晚九点。
“群飞哥,我该走了。”
她站起来,陆群飞也随之起身。
“他管你还挺严。”他苦笑,看到她有些窘迫的样子,随后说:“我送你回去。”
“司机已经开车过来。”
陆群飞只好作罢,“我送你下去。”
从公寓到住宅区门口也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他们却走了快半个钟头。一路上,千千有意放慢脚步。她珍惜与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想到马上就要分别,她的身体就变得无比沉重。
“群飞哥,我当真还能过来见你?”她仰脸看他,几乎带着乞求。
“傻瓜,我说了这里是你的‘娘家’,你随时可以过来。”
“可是,我真担心这是一场梦……”千千伤感地垂下眼睑。
陆群飞拿起她的手,捂在自己的脸上。她的手指触摸到他脸上光洁细致的皮肤,以及额角柔软的鬓发。
“我实实在在的在这里,再也不会认不出你了。”他的声音比夜色更加温柔。
是的,这张让她日夜思念的脸,此刻就在她的指间,如此真实,近在咫尺。怎么会是梦呢?
她走向身后的座驾,一步三回头,眼里全是依依不舍,在打开车门的瞬间,她感觉心就要沉入海底。
“明天可有时间?”陆群飞突然问她。
千千屏住呼吸,连忙点头。
“明天早上八点,我去接你。”他展开的笑容似乎能够照亮黑夜。
千千终于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带着难以名状的激动钻进车里,趴在车窗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笔直地站在路灯下。她一直望着他,直到他那倾长的身影越缩越小,终于从视线里消失。
而他脸上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她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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