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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每一幢楼里,都有一个弹钢琴的女孩

  每一幢楼里

  都有一个

  弹钢琴的

  女孩

  我从未见过

  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弹钢琴的女孩

  从来不走到

  阳光下

  直到很多年以后

  有一天

  琴声突然终止

  我才发现

  楼房已经倒塌

  我搬开瓦砾和砖石

  看到一根

  透明的手指

  和我想象中一样

  我怀抱爱情

  将她拉出

  亲吻她的白发

  和皱纹深深的脸

  2009/01/31

  舞者

  追光灯覆盖着舞者的灵魂

  因不能逃避

  而万般扭转的灵魂

  你们伸长脖子

  爱上了她的身姿

  和蹁跹的美

  一个少女

  被强暴者覆盖时

  那灵魂

  也该是万般扭转的吧

  晶莹的舞池上

  舞者努力地弹跃

  自己曼妙的身体

  欣赏舞蹈的人们

  有的已被这美

  感染得落了泪

  一条濒死的鱼

  在冰冷的砧板上

  最后地弹跳

  它也有着

  柔软的身体呵

  我不是故意扫你们的兴

  我们都有舞者的灵魂

  我们都有少女的屈辱

  我们都有

  待宰之鱼的

  绝望

  2009/04/29

  疲惫之诗

  8∶35,从闷罐般的火车上下来

  过了人行天桥,送走小尹和阿美

  然后打一辆桑塔纳,回管庄

  一路昏昏沉沉,每隔十秒钟,睡过去一次

  车开得很慢,任何一个红灯,都能拦住它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给老婆打电话

  吵吵嚷嚷,郊区口音,嘴里含了三两白酒

  9∶40,到楼下,跟司机吵了一架

  特别凶,口气强硬,少给了五块钱

  要发票,心想,打电话投诉这家伙

  打开信箱,一份报纸,一份杂志

  进电梯,打瞌睡,镜子里的我,满眼血丝

  眼屎垂挂,鼻毛旁逸斜出

  算了,懒得投诉,懒得洗脸,懒得洗脚

  想赶紧睡觉,却发现,箱子忘拿了

  落在桑塔纳的前座,照着发票上的

  投诉电话,找了半个小时,才找着这小子

  名叫燕世云,已经开到了八王坟

  等箱子的当儿,上网看诗,在巫昂的诗后面

  跟了一个帖,给折荷,回了一封信

  给溜溜,打了个电话。我的生活中

  总是挤满女人,我了解她们的天才

  如同了解她们的卑贱

  我用灵魂,爱她们所有人的灵魂

  用身体,爱她们一部分人的身体

  2002/09

  我见过

  我见过法国山冈上的白狐

  自灌木丛中一闪而过

  那是苏菲·玛索的媚态

  勾引我的魂魄

  我见过月光下的母猫

  追逐尾巴的舞蹈

  玛丽莲·梦露按住被风鼓起的裙子

  上边是两只圆滚滚的乳房

  我见过世界上最漂亮的大腿和胸脯

  那是俄罗斯的姑娘库尔尼科娃

  她提着网球拍的样子

  令人忍不住想将她放进橱窗

  我见过印度女人卡任娜扭动着恒河般宽阔的胯部

  壮硕的身体里蕴藏着波浪似的腰

  仿佛出自蛇和母犀的杂交

  她准会生下一大堆天才的崽子

  我见过巴西女人的肚皮

  和古巴姑娘高高翘起的屁股

  我见过梅特苏的黑老婆

  随着塞内加尔的鼓点河蚌般翕动着嘴唇

  我见过我最爱的女人林青霞

  她像一只雍容的母豹子一样收敛起绝望

  我见过比她瘦小得多的章子怡

  她拥有刚刚发情的小母狗似的青春

  2002/06/26

  老猫之心

  有着小麦肤色

  十八岁的少女

  挺着两只

  小秤砣般的胸

  像拎着两把

  青春的冲锋枪

  从天而降

  抵着我的心

  将我从一场嘈杂的饭局

  和一顿将醉未醉的大酒中

  拐走

  拐进透明的夜色

  夜色中

  透明的咖啡店

  咖啡店里

  透明的空气

  空气里

  透明的少女

  纠结而仓促地

  喝着咖啡

  她的男友发来短信

  催促她赶紧回家

  她看我的眼神

  有些不舍

  或者说

  是不忍

  仿佛她在遗弃

  刚刚捡来的

  一只猫咪

  可是我亲爱

  善良的少女

  你一定不知道

  一只老猫的心

  有多么残忍

  比起一堆人的饭局

  他当然

  更喜欢两个人

  的寂静

  比起两个人的寂静

  他当然

  更喜欢一个人

  的孤独

  2010/06/26

  鬼开门

  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我发誓

  她此前在我的梦中从未出现过

  她打开我的梦

  像熟练地打开

  一扇紧锁的门

  打开我的身体

  像打开自家卧室的门

  她瘦得像

  一页纸

  脸上全是窟窿

  我抱着她

  竟有熟悉的感觉

  她说我是她第二十个前世的

  情人

  怕错过我

  整整二十世

  不肯投胎

  在所有可能的人

  梦境里飘

  了整整二十世

  有时也会被小鬼

  恶作剧地抓回去

  在油锅里

  涮一涮

  哪怕是鬼的身体

  也快被煮没了

  好在终于

  找到了我

  只有我的怀抱

  是一扇她能打开的门

  2012/05/28

  我想看见光

  我站在阴暗的地方

  看着她,如蜂鸟般

  忙碌的女人。在厨房里,

  在水汽中,我看不清她,

  想象不了她,她是

  浮游着的,仿佛月色。

  她是暗夜的种子:一枚

  捉摸不定的杏,平滑,

  光洁。啊,这柔软着的

  梦,在娴熟的温婉中

  轻轻浮动。

  我看不清她,想象

  不了她。她的短裙,

  仿佛来自洒满雨滴的

  丛林,它是其中

  发光的部分,簌簌着

  垂下,像黑色的叶片

  轻轻旋转,但矜持着,

  并不飞扬,也不卷起尘埃。

  它紧贴着光滑的白桦树干,

  像裹着一颗心,静静的

  静得像她。

  她忙碌着,我看不清她,

  空气阻隔着阴影里

  我的梦想。啊,我多想

  看见她,让她肌肤的色泽

  破空而来,洒落我全身。

  我多想叫住她,多想说

  停下,姑娘,请转过你

  轻盈的身子,让我看见你:

  先是飘飞的头发,像雾;

  接着是柔荑般的肌肤,像

  云。然后,然后

  然后我会说,姑娘,我看见了光

  1999/05

  穿过

  穿过是一件很暴力的事情,彻底得

  就像高速公路穿过原始森林,现代

  穿过蛮荒,带着优越感和占有欲

  子弹穿过靶心,蒙古人穿过欧亚大陆

  舌环穿过舌头——淫荡、色情的快乐

  连水都能滴穿石头,孩子都能戳穿谎言

  蚂蚁都能洞穿墙壁,和尚都能看穿世事

  你在我的身体下大叫:穿过我吧

  我在悲伤中奋勇挺进,但我不是和尚

  不是蚂蚁,不是孩子,不是水滴

  不是舌环,不是蒙古人,不是子弹

  2012/10/19

  福莱轩咖啡馆,点燃火焰的姑娘

  你当然可以坐下

  一杯温酒,几盏暖茶

  总有人知道你倦了

  便有音乐如梦抖落你满身的霜花

  做男人不易,这你打小就知道

  那年也是初春,寒气逼人

  喝醉酒的父亲在院子里一边流泪

  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

  你说小姐我不喝酒了

  你说小姐对不起

  从今年开始我才刚刚是个男人

  要不然就换杯咖啡吧

  乳白色的羊毛衫落满灯光的印痕

  带火焰的咖啡最适合夜间细品

  它来自爱尔兰遥远的小城

  你眼看着姑娘春葱似的指尖

  你说小姐咖啡真浅

  你眼看着晶莹的冰块落入汤勺

  你眼看着姑娘将它温柔地点着

  你说你真该把灯灭了

  看看这温暖的咖啡馆堕入黑暗的世道

  看看这跳跃着的微蓝的火苗

  在姑娘柔软的体内轻轻燃烧

  1999/03/12,毕业前夕

  少女赋

  如果没有亲身经历

  生活中

  细小的常识

  往往被我们忽略

  比如你家客厅

  电视正对面的墙上

  高高挂着

  你父亲的遗像

  每次我走进

  心里都咯噔一下

  为什么要挂在这里呢

  轻吻你的耳垂

  我问

  “我希望父亲

  能陪我

  看看电视

  他生前

  从不陪我。”

  然后

  你问我

  “你知道为什么

  被抽耳光时

  鲜血总是从

  嘴角流出来吗?”

  我一愣

  还真没想过

  “小时候

  父亲经常揍我

  他抽我耳光时

  嘴唇狠狠撞击牙齿

  鲜血就会流出来。”

  2010/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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