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想吃什么

　　“请问您点好了吗？”

　　文新听到这句话，抬头对女侍应说：“马上，马上。”然后又迅速把头低下来，菜单已被她从前到后翻了一遍又一遍。

　　怎么办？文新问自己，为什么每次点菜都这么纠结，什么时候可以大大方方地随意喊出几个既得体又实惠的菜名来，甚至像姐姐文静一样，根本不需要看菜单，信口就来，眼皮都不会动一下。想到这里，文新略微感觉有点不自在，心想，自己不常来这种地方的事实一准儿被女侍应看透了。

　　“你想吃什么？”文新想到一个解决窘境的好办法。

　　“你呢？”坐在对面的人不紧不慢地问，依然在看菜单，似乎没有怎么翻动。

　　球又被踢了回来，文新知道这回自己必须拿主意了。

　　在权衡了口味和价格之后，文新抬起头来，坚定地喊出三个字：“大肠饭。”

　　“您吃什么？”

　　“一样吧。”对面的人依然不徐不急，把菜单放到了桌面上。

　　“好的。”女侍应收走两份菜单，袅袅地离开。

　　空气似乎变得轻松一些，连灯光也显得更亮了。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的空当，文新心想，网友第一次见面就点大肠饭，未免太豪放了，这下子淑女形象塑造不成了。不过文新也无所谓。要知道，她可是直接下班就来赴约的，而且早晨因为忙乱，穿的还是随便搭的衣服，休闲装配丝巾，文新知道这有点不伦不类。但她想，总不至于为了见个网友，还去现换身衣服。

　　随缘吧，衣服决定不了任何事情，再说，世间也没有后悔药可卖。文新把各种不自在甩开，打算营造有利于自己的局面。毕竟，这是自己的主场（约会的地点离文新单位很近）。

　　想到这里，文新假装不在意地看了几眼对面的人。他似乎……他……似乎完全不存在一样。确切地说，他似乎完全当自己不存在一样，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张望，也没有言语。

　　文新顿时觉得在这样的场景里，自己若再不开口，简直就要尴尬到爆。

　　清了清嗓子，然后直视对面的男人，文新故作轻松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田壮壮。”

　　文新不禁笑出了声：“导演好。”

　　田壮壮迷惑地问：“什么？”

　　文新记得两人聊天时，对方告诉她喜欢看纪录片。搞什么啊，纪录片粉丝连田壮壮是谁都不知道？至少也应该听说过吧。

　　不过文新没打算嘲笑他。

　　田壮壮告诉文新，自己的名字确实挺土，因为是农村出身的老爸给起的，虽然不喜欢，但也没想过改，称呼而已。文新头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话，瞬间觉得两人的距离拉近了。

　　“不用改，挺好的。”文新说。

　　说起来，这第一次见面，少不了要互相端详对方的外表。文新自觉丝巾把自己的穿衣水准拉低了。但是在大致观察了田壮壮的打扮之后，她不禁又捡回点自信。

　　那日，田壮壮也是一身休闲打扮，因为是初春，乍暧还寒的，他穿了一件咖啡色的马夹，内配灰色卫衣，下身是深蓝色牛仔裤、运动鞋。这身衣服本没有什么，可最大的问题是，田壮壮的灰色卫衣已经很旧了，而且还隐约有两个油渍。

　　看来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对穿着不上心的主儿。

　　因为田壮壮和文新理想中MR.right的形象不太一样，这场网友见面会开头略平淡。

　　文新是这样一种人，如果见到自己喜欢的男性类型，她会紧张害羞，脸红心跳，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但是，如果文新遇到比较不合她眼缘的男性，她的自信就会立马上身，幻化成无数热情与话语，统统砸向对方。

　　简单概括，就是遇强则弱，遇弱则强。

　　当然，这一天，文新已经基本放弃与田壮壮发生点什么的念头。她知道自己是个喜欢一见钟情的人。如果初次见面，跟对方不来电，她以后恐怕也难中意这个人。至少从前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杂乱的想法从文新脑海中飘过，本着负责任的态度，文新想，既然田壮壮都大老远来了，怎么也得把场面撑下来。虽然她料到对方和她一样，也是略失望的感觉。

　　想到这里，文新忽然有点同情田壮壮。她下定决心，把接下来的节目安排好，那就是吃好喝好，拜拜再见。哦，不！是再也不见！

　　理清所有的弯弯绕绕之后，文新再一次打破短暂的尴尬局面：“你见过几个网友？”

　　田壮壮不假思索地回答：“就你一个。”文新内心一动，笑说：“这不可能。”“真的，从没见过。”

　　文新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根据自己的处世经验，她觉得这根本是天方夜谭。当然，在真正了解了田壮壮同志光荣而又简单的恋爱史之后，文新终于相信，在21世纪，在这个举世皆约的时代，就是有这样一种人，奉行着一种少数派信奉的道理：有些事，我可以做，可我不做。

　　田壮壮问文新：“你见过很多啊？”文新想，那肯定比你多哦。不过面对一个只是聊过不到半个月的陌生人，文新不想把什么都全盘托出。她含糊地告诉田壮壮，有几个。

　　田壮壮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文新看他那无语的样子，心想不是把自己当成坏女人了吧？罢罢罢，随他怎么想，跟一个陌生人有必要解释那么多吗？反正仅此一集，后会无期啦。也可能，对方对她也是勉强应付，不愿多问呢。

　　想到这里，文新多少有点泄气。要知道，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能遇到一个自己有那么点感觉的、想见面的人，是多难啊。可是为什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这样一个“说不上来”的人。

　　人有百种，但其实很多人都是可以一言以蔽之的，例如有好感或者不喜欢。而田壮壮呢？这个男人留给文新的第一印象是模糊的。

　　简言之，田壮壮添补了文新社交名录的一项空白。

　　接下来，两人又简单地聊了聊各自的情况，什么工作、家人、兴趣爱好之类，文新发现两人的共同点还真是有一些。田壮壮有个弟弟，文新有个姐姐，都是家里两个孩子；田壮壮喜欢音乐，文新也喜欢；田壮壮宅，文新更宅；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两个人都喜欢吃。

　　在说话的间隙，田壮壮接了两个电话，文新细心地发现，田壮壮用的手机是那种最普通的摩托罗拉翻盖手机，而不是时下年轻人爱用的诺基亚爆款。而且，手机表面的漆已经斑驳了好几处。

　　这一发现令文新对田壮壮多了几分好感，因为她自己用的，也是最普通的诺基亚直板机。田壮壮的电话，三言两语便结束了。接完电话，他随意地把手机摆在桌面上，目视文新的方向。

　　“你经常来这种地方吗？”

　　“很少吧，和朋友来过几次。”

　　“你朋友多吗？”

　　“不多，就三个。我们四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田壮壮说完，把眼镜拿下来，眯着眼睛在桌面上四处找了一下，就抓起衣摆擦起眼镜来。文新点点头，重新打量眼前的这个人，因为对方没戴眼镜，身处模糊世界中，文新可以随便观察他而不必担心被他发现。但是文新完全看不透他。

　　不过田壮壮沉稳的表现，倒是令她不自觉间对他增添了不少好感。人总是这样，自己身上所欠缺的品格，在别人的身上展现，就会格外欣赏。

　　文新忽然觉得这个夜晚，变得值得期待了。其实文新见网友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渴望遇到一个人。一个体贴、善良、成熟的人，男人。

　　她始终相信，网络世界和现实中一样，都是普通的人，追求的也是最简单的情感交流。但她寻寻觅觅这么多年，就是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一个人。

　　会是眼前的他吗？文新不知道，因为她清楚网络虚幻的一面，即使真的见了面，也总有那么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这和生活中认识一个人很不一样，生活中的人，你认识他多长时间，就了解他多少事情；而网络中的人呢？从见面那一天起，才是了解的开端。

　　文新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会与自己将来的生活有多少交集，更不知道，自己从此要在这个城市扎下根，远离家乡，远离父母，远离熟悉的一切……

　　“菜齐了。”女侍应把两个人的餐盘摆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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