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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孤云隐岫


  他将要紧之事略过,拣些无关紧要的说了。

  兴许真是释怀,在他说完之后,反而觉得心中郁结一畅全无,道心清明依旧,沈言却因着这些话而骚动。苏秦心思通明,却也懒得理他,接过晏伶衣递过的手帕将红印擦去,落座入席。

  “得了便宜还得意上了。”

  “沈兄莫要想多了。”好容易回到客栈,苏秦不掩倦意,“乐南祯还是懂得分寸的,不会失了大礼。”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沈言啧啧摇头,“我要信你,我就跟你姓。”

  苏秦微微一笑,不予理睬。

  “不要再去睡会?”她犹豫了一下,“看你很累的样子。”

  “晏姑娘可不要学他。”苏秦叹道,莫名其妙的感觉牙痒痒。

  “随便问问罢了,给你留的早点,慢慢吃,不用着急。”

  竟然留了这份心。心中一暖,他点头致谢,“昨晚可还安定?”

  “有些江湖人半夜开宴,吵了点,不过问题不大。”

  “那便好。”他应了一声,借着喝粥的机会,侧目向唐乔那边。

  唯有这时他才有理由细细观察,瞧她约莫及笄,琼鼻沉目略有几分邪气,肤色带了些病态的白,黑蓝衣衫似若敛尽漫天夜色,合着婀娜身姿令人遐想万千,不过这姑娘眼睛直直的盯着一处,神情冷了些,只不过这份冷意漂浮面上,不是多么真切,倒像是强装。

  “这姑娘美则美矣,只是面相妖邪,不是可轻于之辈。”苏秦暗暗想到,忽而心中一动,料到自己忘记了些什么,便开口问道,“晏姑娘和唐姑娘似乎相熟?”

  “你不是问过了么。”唐乔眼中闪过一丝睿芒,“昨夜事杂,前来借宿,恰好与晏姑娘遇见,谈不上熟悉。”

  “确实如此。”苏秦点头称是,又去问晏伶衣,“晏姑娘在沧梧镇似有要事,可否说与在下?”

  “找东昆仑靳长陵啊,才过去一天你就忘了么。”晏伶衣半真半假的抱怨,“而且,我今早和唐乔一起去打探过,以沧梧镇为中心,方圆百里有不少绿林豪杰占山为王,沧梧地理偏僻,天高皇帝远,那些个绿林中人也颇懂制衡之道,杀一存百,久而久之,这地方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乱不出兵,夜不闭城,什么官府其实早就空了,没人的。”

  “那城头上的官兵?”

  “假扮的,或者说,鱼龙混杂,哪个山头的人都有。”

  苏秦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大哥怎么如此失智,将大批军资托付龙门镖局运押,还偏偏走沧梧镇这条路,哪怕时间晚一些,也要求稳才是。

  他正觉不安,唐乔似是无意又透露了些消息,“这几日沧梧镇也确实不□□生,听说有一头肥羊路过此处,不少绿林好手都在这儿等着,宰他一票。”

  “有靳师叔的消息了么?”

  “没有。”晏伶衣无奈摇头,“他可能绕了别的路,没人在沧梧镇见过他。”

  苏秦听罢,眉头凝在一处。沧梧镇是千山和渔阳郡交界之处,从此处穿过最为快捷,靳长陵若是只想游戏,没理由绕远路才是。

  是他有别的打算,还是晏伶衣没有说实话?私心而言,苏秦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毕竟吕芝希对晏伶衣的评价太高,高到此人若没什么隐蔽的身份便难以让人相信,何况还有被驱出家门一说。

  方才在客栈外他可从苏家探子那里知晓,晏伶衣昨晚见了谁。

  毕竟是世家出身,尽管常年离家,苏秦对其中的勾心斗角之事还是颇为熟稔。连见面都不懂隐瞒,晏伶衣之流在他看来,实在太过稚嫩了些。

  唐乔用完早点,用丝巾细细擦拭唇角,“我还有事,先走了,咱们就此别过。”言罢,她又问沈言,“金和尚醒了没?”

  “还没呢。”

  “告诉他,半个时辰后我在镇东等他,若不过来,他知道后果。”

  沈言笑嘻嘻的点头,将方才因苏秦带来的不快抛之脑后。

  眼看唐乔利落走向镇东,苏秦心中计较清楚,怕是要在镇东动手劫镖,只是不知龙门镖局那些人现在修整如何了。

  “杜焦他们天还未亮就领人出门了。”

  苏秦一愣,抬头直视晏伶衣,却看到她一双如水般波光荡漾的眼眸,正漫着盈盈笑意,暗藏春语,他只觉得眼眶一热,慌忙将脸瞥向一侧。

  “不如一路跟着,在沧梧镇待着也不是事,说不准走走停停就能打探到靳仙长的消息。”晏伶衣趁机提议。

  苏秦故作思索,其实也不过须臾便答应下来,心中却在暗笑,“什么要在沧梧待上两日,骗鬼么,唐家人都懒得拆穿你。”

  “不过也确实是个好借口。”

  “什么?”只顾喝粥,这一句她未听清楚。

  “没什么,我去拿行李,我们即刻出发。”

  一直被无视的沈言抬起手摇了摇,无奈道,“你们两个是把我忘了么。”

  “我以为沈兄一向遵循晏姑娘的意思。”

  “还真被你说对了……”

  “那便走吧。”

  计量得定,三人打马向东,一路沈言言谈活泛,晏伶衣相应附和,倒也谈不上无趣。

  渔阳多山,西接秦贺,东连乌图,却不奇峻多险,反而道路宽阔林山相映,山中百鸟争蹄、群猿隐踪,满山苍枝点翠,着人眼暇,一片春盛之境。

  苏秦喜此美景,胸口顿觉豁达,不禁击掌而歌,以“我为诸君说端的。命蒂从来在真息“起,”坚心一志任前程,大道于人终不负“而终,洋洋洒洒一百二十八句,合着他悦耳嗓音,倒是与身侧美景颇为合宜。

  晏伶衣击掌赞叹,毫不掩悦色。

  “唱的什么?听着还蛮舒服的。”

  “灵源大道歌,知守观先贤所作。”苏秦笑道,“若是有瀑布便更为潇洒了。”

  “击瀑而歌么,靳长陵倒是做过这样的事。”

  苏秦闻言一喜,也不理会她直称其名,真诚赞道,“靳师叔胸中浩然万千,形式举止潇洒不已,实在让我辈向往。”

  不知为何,晏伶衣挑唇一笑,悠悠打马跑在了前头。

  “晏姑娘很爱笑。”沈言催马凑上去,与苏秦说道。

  “确实如此,沈兄如何看?”苏秦对沈言并无恶感,何况吕芝希早有安排,让他与沈言好生学着些。

  入目苏秦故作赏景的动作,沈言微微一笑,全无苏秦想象中的郁结,“我家乡有句老话,爱笑的女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差,所以我就希望她也是这样。”

  “运气不能代表一切。”苏秦淡淡道。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道士最相信运气了,那我换个说法,天命?天注定?”

  “尚可接受。”

  “那就是了,所谓天命,天注定,其实没什么意思,如果一切都注定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反正都改变不了了,对吧,所以嘞,我更相信事在人为。”沈言拍着他的肩膀,夸夸其谈,“当然这些都是很浅显的道理,你肯定都懂。”

  未料到苏秦却陷入了思索之中。

  “我还真把你说进去了?”他楞了一下,瞥见苏秦的神色,极力的忍笑,“我吹吹牛而已,你不要深想了。”

  “不是,兴许你说的对。”苏秦若有所思,“这些浅显易懂的道理,大家都知道,所以不会去用心体会,就像我们道门中人,修天道、修顺心意、修丹道剑道,最后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成仙?我师父告诉我,不是,我师公和许多师叔也告诉我不是,那到底是什么,他们让我自己去想。”

  “还真是不负责的说法呢。”

  “休要胡言,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他们有此一说,定然有他们的意思在内。”

  “随你怎么想了,总之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不开心一切都白搭。”

  苏秦被他这番不正经的说辞逗笑,鬓发被微风吹乱,有像是清晨一样的意味。沈言侧目看他,不屑的撇嘴,“幸好这里不是天下大同,不然,啧啧啧啧啧。”

  “天下大同?儒家的说辞么,我倒是觉得不错的,沈兄为什么说不好。”

  “不是一个意思。”沈言揉了揉下巴,决定不解释给他听,“算了不说这个了,快点催马,晏姑娘都跑没影了,万一遇上个劫道的。”

  苏秦的笑意瞬间凝固在脸上,“应当,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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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侧耳听见鸟鸣猿蹄,流溪有声,静坐此处端的是身心舒畅,飘若尘仙,又被暖洋洋的日头晒着,人便容易觉得懒,那些个鸟鸣声也好似成了家里戏子的咿呀唱腔,说不出的旖旎动人。

  若是还在家中就好了。

  唐乔从金和尚腰畔撤下酒囊,仰面灌了一口,却又被辛辣的酒液呛得鼻头酸涩,金和尚见状大笑不止,顺势也不忘了去拍她后背,好让这小姑娘好受些。

  “小姑娘家学什么喝酒,可不要学一身江湖人的劣习。”

  “江湖人哪有不喝酒的?”唐乔白了他一眼,脸上浮出一抹醉红,消去数分冷意,“她不也喝么。”

  金和尚朗声大笑,拄着禅杖寻一方磐石坐下,流露出尊敬的神色,“这样说的话,那位才是真潇洒,一杯酒饮下多少豪情,你想像她那样吗?”

  唐乔认真想了想,断然摇头,“不要,太累了。”

  “那就是了,闯荡江湖也是如此,很累,但也很快乐。”金和尚合掌微笑,光头似有宝光,“和尚受不了寺里的规矩,所以跑下了山,找一份喜欢的事来做,所以和尚的江湖满是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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