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潆泓（一）
姚简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过去接虞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面对虞祎自刎时有这么大的反应。她很早就知道现在的“虞祎”死了才是真正的虞祎活了。这种时候，她的行动总会比她的大脑反应要快一步。
容纳虞祎神魂的身体并不似寻常凡人，早在姚简扑过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就开始慢慢变得透明，姚简触碰到“他”时还沾染上了一手温热的鲜血，跌倒在地时却只揽住了一片空气。
风玫看到这场变故，瞪了姚简一眼，气急败坏道：“你们等着！”说罢立刻御剑走了。
姚筹看着姚简有些茫然的面色，上前两步，叫道：“小简？”
姚简听见姚筹的声音回神，脸上挤出一个异常僵硬的笑，从地上缓缓站起来，轻声道：“我没事，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姚简一顿，似乎有些迷茫，“为什么会这样。”
姚筹看见风玫就知道不好，此时此刻也来不及安慰姚简，他现在要立刻带着姚简离开这个地方。虽然着急，但他还是尽可能地耐心道：“这个地方咱们现在不能继续住了，咱们换个地方吧……”
“换个地方？”姚简拿出手绢一边擦手一边问，“咱们为什么要换个地方？”
“以后再和你解释。”姚筹有些着急，“东西衣物都齐全，咱们现在就御剑走。”
姚简闻言愣住，将沾满血污的手帕子随手塞进袖子里，整理一下衣服，道：“现在就走？”
姚筹催剑出鞘，稳稳地站在沉祟剑上，从半空中低下头看着姚简，道：“现在就走。”
姚简就算心中有些不愿，却还是听话地御剑随着姚筹走了。一路上。姚简觉得自己这一天受到的刺激有些大，刚刚还是和和气气地吃饭，虞祎送了自己礼物，觉得打扮一下也挺好。之后来了个叫风玫的漂亮姑娘，张口闭口说的事情自己一件都没听懂，然后虞祎就自刎了……
姚简御剑的速度不是很快，两人行了一个时辰才落下来。俩人走入一个山谷，之后沿着一条小溪，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终于来到了一片空地。待二人看清眼前的景象，不觉一同愣住了。面前是一座有着五间屋子的房子，房前种着一片梅花，梅花林旁又有一小片的墨竹，潺潺溪水从屋旁流过，梅花林的另外一端被圈出了一处池塘，里面尽是盛开的荷花。梅林中有一套白纹石造的桌椅。这院子的构造几乎和梅苑一模一样，只不过连带着后面的屋子一起放大了好几倍，又多出了屋旁的一处荷花池。
姚筹心下突然有些感叹，又有些动容，只不过他还是不想表露出分毫这些情感。
姚简四处转悠，进了房舍就发现这里面连自己屋子的摆设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整体比以往的三间多出来两间。多出一间书房，这书房和另外一间卧房相连，那间房屋的摆设也十分简单，连屏风都是黑白水墨式样，搭配着黑檀的家具，显得古朴素雅，简洁非常。
姚简走出房舍，看见姚筹正盯着竹林，若有所思。她上前两步，问：“虞祎会过来的，对吗？”这话虽是问句，姚简说出来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你想让他来吗？”姚筹皱着眉，仔细地盯着姚简，应是想从姚简的脸上看出她的想法。
姚简面露难色，她抽出之前掖在袖中的手绢在手中拉拉扯扯，突然感觉这手绢上脏了一块，似乎都已经结成硬壳了。她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手绢上方才擦拭的血污并未洗去，此时已经干了。她看着那块血污愣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姚筹轻声叹道：“会来的。”
姚简一愣，似是什么东西从眼底化开，她轻轻一笑，眼神却变得迷蒙起来，她眼里突然涌出点亮晶晶的东西，染湿了睫毛却落不下来。她带着些许的惆怅和失落道：“为什么我劝不好他呢？”说完之后，她望向天空将眼中晶莹剔透的湿意眨回去，似乎是很伤心地喃喃道：“他是不是因为生气，所以根本就不会来……”
“小简，你说什么？”姚筹担心地看着姚简问。
姚简一愣，摇摇头：“我没说什么啊。”她看见姚筹担心的神情，补充道：“我什么都没想，我听见你说他来，觉得挺高兴的。”
姚筹叹口气，点点头，嘱咐道：“今日好好休息，我在这附近转转。”
姚简点点头，待姚筹走后打水洗手绢，只是这水红色的手绢染上的血色却怎么都洗不干净了……
风玫站在函敏阁门前往前走了几次都被设好的禁制弹了回来，又试着解了几次却没有解开，她的脸由红转黑，当即拔出手中的剑，凝聚灵力就要硬闯。就在她的剑离门三尺远的时候，函敏阁的大门却忽然打开，一道青灰色的光将风玫的剑一挡，用了十足十的灵力，风玫不光被打得连连后退，手里的剑也自己收回剑鞘。
“瑶芳郡主大驾，只是函敏阁并非是郡主该来的地方，请回吧。”青灰色的光收入来者腰间剑鞘，这人背着双手，语气不善，头戴华阳巾，身穿青灰色道服，本是道士的打扮却不见半点悠然潇洒，亦没有一分温和恭谨。他长相俊美此时此刻却是满脸不屑，目光凶狠。
“乔漭你让开！别以为你是函敏阁主就能怎么样？”风玫急道，“我师叔的仙体在你这，他如今元神归位，我要见他！”
乔漭一动不动地站着，语气冷淡：“函敏阁记录六界历史，非阁主的命令不得擅自出入，就算是天君想进也要听我的，何况你只是一个区区郡主。”
“乔漭，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风玫向来和乔漭不对付，此时此刻怒上心头，脑子都涨得发疼。
乔漭轻蔑地看了一眼正在发飙的风玫，正要开口再讥讽几句，却听见身后有声音，还未转身，就听见虞祎清冷的嗓音唤道：“乔漭。”
乔漭身上所有的戾气在这一瞬全部都消失不见，变得温和有礼起来。只见他立刻转身将门让开，站到一旁，深深一礼，恭敬道：“师父。”
虞祎身上的着装与在凡间事一般无二，但他的腰间不再是那把普通的剑，而是佩了一把流光溢彩的剑，剑鞘上镂着水波花纹，剑柄由纯银锻造，尾端雕着一朵莲花，剑穗以圆润的玉珠串成。此时他周身仙气浮动，更显得他飘然出尘，不食烟火，仿若轻云出岫。只不过他眼眶之中虽有圆润的起伏，双眼却被一条三指宽的白色布帛紧紧缚住，那后还余有很长的一截，像是装饰的飘带。
“不可无礼。”虞祎斥责。
“是乔漭错了。”乔漭又是深深一揖，方才咄咄逼人且尖酸刻薄的青年早就不知道去了何处，他颇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自觉地转过来冲着风玫略一拱手，淡淡道：“方才乔漭失礼，郡主莫怪。”
风玫冷哼一声，道：“本郡主懒得和你计较。”说罢她急忙上前走过去似乎是想要拉住虞祎的手，虞祎感到来人，默不作声地向后退了一步，乔漭也正好上前一步将手臂一伸，好巧不巧地正好挡住风玫的手。
风玫被拦住后瞪了乔漭一眼，然后急切道：“师叔，你如今可有不适？”
“无。”虞祎回答得毫无波澜，且不动声色地又向后退了一步。
“师叔……”风玫看到虞祎身上散发出显而易见的疏远感，心里十分难受，又觉得十分憋屈，张了张口却一时语塞。
乔漭看一眼虞祎，心中想了想，收回拦着风玫的手却一步迈到风玫的正前方，微微躬身，双手一礼，朗声道：“函敏阁主乔漭恭送郡主。”
身后虞祎听了这话也微微一礼。风玫看到虞祎的动作只觉得苦涩，愣愣道：“你是我师叔，按照辈分，是我该行礼才对。”风玫向后退了两步，深深一礼。虞祎感受到风玫的动作，还礼更深。
风玫又望了虞祎两眼，一咬牙化作一道烟便走了。
乔漭看着风玫走了，回身静立一旁，道：“师父，瑶芳郡主走了。”
虞祎点点头，抬脚就向外走去。
“师父！”乔漭知道虞祎要去哪，但是他还是要问，“师父是要去慕晞谷？”
虞祎道：“是。”
乔漭心里重重叹息一声，双眉紧锁，说出的话却毕恭毕敬：“请师父准许乔漭一同前往。函敏阁位于沈天，而慕晞谷位于羡天，之间路途遥远。若是往常弟子自是不必担忧，只是师父的元神方才复位，恐灵力有损，且弟子担心师父还需适应双目不能视物这一状况。望师父同意弟子一同前往。”
“嗯。”虞祎面无表情地应道。
慕晞谷位于羡天边境，两人修为高深，御剑比御风御云还快，不消一刻便到了谷口。
虞祎向前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住步伐，向乔漭的方向望去。
“弟子也想见一见绯莀神女。”乔漭看到虞祎的动作便淡定地回答。
虞祎对这条路走得可谓是轻车熟路，轻而易举地就走到了那座房舍面前。姚筹在周边巡视未归，姚简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看着那条洗好的手帕，用内力将它烘干。
虞祎走路本来很轻很轻，他感受到姚简的灵力和气息，便有意地放重脚步，靴子终于在青石板铺的路上走出声响。姚简回头看见来人惊喜地站起，愉快叫道：“虞祎！”然后她看见虞祎面上绑缚着的白色布帛，立刻上前两步伸出手，却在离虞祎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停下。她的声音立刻弱了下去，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的眼睛……”这句话像是问句，也像是一句低喃。
虞祎还未说话，乔漭从虞祎身后向旁边迈出一步，躬身一揖，用很大的声音道：“乔漭见过绯莀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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