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清雅（二）
莲花观的生活远没有莲花观的景色看上去那样生意盎然，这里的生活不可不谓是井井有条且规矩森严。每日亥时息，卯时兴，卯时二刻进早膳，辰时入学室听云虚真人讲学两个时辰，午时一刻进午膳，未时三刻入静室修炼，申时三刻校场习剑，酉时三刻进晚膳。
在姚简来到莲花观的第一个晚上，小师妹虞礼就将莲花观的生活作息全部告诉了姚简。姚简听了之后，后悔得几乎要吐血。
“我可以直接叫你师姐嘛？姚简姐姐这四个字实在是太拗口了。”虞礼挨着姚简坐在床铺上，抱着姚简的一条胳膊道。
“可是我并没有拜在云虚道长座下……”姚简想到虞祎那般不近人情，不觉犹豫道，“这不太合规矩吧……”
“没事的。”虞礼笑声朗朗，“莲花观虽然一向讲究各种礼仪、观规也有许许多多，但是在众人交往之事上只要不违背礼制，其余的是怎么亲近怎么来。”
“那好呀。”姚简想了想道，“那我就也像你的师哥们一样，喊你一声小师妹吧。”
虞礼笑呵呵地还想要说什么，听见外面的云板响了一下，虞礼立刻跑过去吹灭了蜡烛，然后转身小声道：“亥时到，师姐快睡吧。”说罢就悄悄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梦。
第二日卯时，虞礼看到换上一身素袍的姚简时眼睛都要掉出来了。“师姐，你这身衣服实在是太……太合身了吧？”身着白衣的姚简洗去了浓艳的风姿冶丽，此时与莲花观那一派山清水秀、湖光潋滟交相呼应，更觉仙姿玉貌。
姚简闻言脸色一红，颇有些羞赧地笑了下，伸手拉着虞礼就去吃饭。
“小师妹难得来得这么早啊。”一个带着笑声的纯净声音传来。
“小师哥！”听见声音，虞礼立刻开心回道。
姚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梳马尾的小少年正愉快地向两人招手，具体地说，是在和虞礼打招呼。
“师姐，这是我的小师哥虞祜。”虞礼和姚简悄悄道。
“虞祜公子好。”姚简走过去之后率先行礼道。
“你就是姚简吧？昨天就听大师哥提到你了，我之前还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呢！”虞祜挠挠头，憨憨笑道。
“喂！小师哥你不能这样！你居然只想着见师姐而不想着见我！”虞礼撅着嘴抱怨道。
“那个……我……我没有！”虞祜几乎是一下子就慌了，挠着头道，“我……我不是还没见过姚简姑娘嘛……你，你别……哎呀！我又没有不想见到你……”
“你说的是真的吗？”虞礼一听这话立刻睁着那一双大眼睛盯着虞祜问道。
“那……当……当然是真的！”虞祜说着话，脸却莫名红了起来。
“看来能治得住小师弟的也就只有小师妹了，平时咱们说多少话也不见得听。”
“三师哥你说错啦，小师弟可害怕二师哥了呢！”
“哎呦喂，你不怕二师哥啊？”
“你别说我，除了师父和大师哥以外没人不怕二师哥吧？”
远处并肩走来的两人分别是云虚座下的三弟子虞社和四弟子虞祝。虞社已然及冠，此时和虞祁、虞礼二人一样以玉观束发，而虞礼只扎了一个马尾。两人性格爽朗，也从不见外，这样一唱一和地让虞祜的脸更红了。
两人走近，几个人相互见礼。虞社率先笑道：“方才听小师妹叫姚简姑娘师姐，我觉得这个叫法甚好，不如咱们也别姑娘来公子去的了，都这么叫开了平时说话也方便。”
“三师哥说得主意甚好，不知道姚简姑娘芳龄多少？”虞祝问。
姚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若是个凡人，大约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吧。”
“姚简姑娘不必在意这件事情。我们自从被师父带回来的时候就饮下了离尘露，也吃了拜仙丹。大师哥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千二百余年，二师哥也有三千一百余年了。我今年不多不少正是三千零一岁，四师弟两千八百二十六岁。”虞社笑着道，“小师弟如今一千八百零九岁，小师妹一千八百零七岁。我们并非如同姚简姑娘所想的那样。”
姚简知道自己心里想错，面上一红，但也放开不少，道：“我如今两千九百九十七岁。”
“姚简姑娘总归没有拜入师父座下，咱们就按着年龄来叫吧。我们年长一些的就唤师妹，年幼一些的就直接叫师姐便是了。”
“明明我看着比姚姑娘大很多吧？为什么我要叫师姐？”虞祝拉长了声音不满道。
“那是四师哥你长得太显老啦！”虞祜好不容易找到反击的机会，立刻不留情面道，“我看哪日你再蓄上两绺胡子，长得肯定比师父还像师父。”
“虞祜你！”
虞祝刚要生气，一旁小师妹立刻小声道：“大师哥和二师哥来了。”
虞社等人听了这话全部一改笑面，满面肃容，整顿衣襟，又是一次见礼。
“姚简姑娘的衣服可还合适？这里住得可还习惯？昨晚休息得可好？”虞祁笑着问道。
“多谢大师哥关心，姚简一切都好。”姚简躬身答道。
虞祁一听到这个称呼，看了一下身边众人，知道众人相处和睦，心下也十分高兴，便道：“师妹住得习惯就好。”
“师兄。”一旁的虞祎突然冷声道。
“怎么了？”虞祁看过去。
“如此……”虞祎一顿，道，“不合规矩。”
“师弟不必在意，这样更显亲近。”虞祁笑着安慰道。
虞祎不再说话，一旁的小师妹却道：“师哥们都唤她师妹，我也是师哥们的师妹，这样的话我们怎么分得清楚啊？”
“这个不妨事，我们唤姚简姑娘为‘师妹’，就管你叫‘小师妹’，这样不就分得清了？”虞社笑着虚点了一下虞礼的头。
虞礼高兴道：“如此甚好！甚好！”
“卯时二刻已到。各自拿了饭快些回房吃吧。一会还要听学呢。”虞祁笑着和众人说完又转头对姚简道，“师父害怕师妹不适应观中生活，特让我转告师妹，师妹在莲花观的这段时间就跟着虞祎听课修习，有什么问题都多和虞祎来说。我平时事务繁忙，观中诸事现在大多都是由我来打理，但若遇到虞祎解决不了的事情了，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就是。”
姚简一听这话，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一张俏脸先青后白，白后再红。
虞祁看到姚简的脸色，温和道：“师妹不必紧张，师弟这人虽然闷了点、冷了点，但是人并不坏。更何况虞祎的学业精湛，剑术卓越，我与他一同长大，绝对不会把姚简姑娘托付给不可信之人。不过……”虞祁一笑，接着道，“不过我这样安排倒是真有一些私心。昨日看姚简姑娘的性格，想来并不害怕虞祎。我也希望虞祎同姚简姑娘在一起的日子能够开朗一些，不要让他总憋着。我有时都害怕他会把自己憋出病来。”
姚简看到虞祁那个一直微笑着的面孔上突然出现一丝愁容，但那愁容转瞬即逝，几乎让姚简以为是自己眼花。他冲着姚简微微一礼道：“望姚姑娘能见谅。”
姚简心下明白虞祁的苦心与担忧，此时也回礼道：“师哥不必担心，虞祎师哥很好，能和他一同学习也是幸事。姚简必不会辜负师哥所托。”
虞祁笑道：“那便多谢师妹了。”
此时虞祎正好从厨房里拿了自己的那一份食盒出来，看到虞祁微一颔首。
“虞祎，之后你要多照顾姚简姑娘，她的功课就靠你了。”虞祁笑着道。
虞祎沉着一张脸，僵硬地点头。姚简自觉空气突然凝固，甚为尴尬，立刻和两人道别，去厨房提了自己的食盒匆忙回到泠舍吃饭。
差一刻辰时，虞祎从清室出来时就看到姚简站在门外。
“那个虞祎……师……哥”本来“师哥”俩字都在姚简嘴边了，但是看着虞祎那张脸却实在叫不出口，但还是硬着头皮磨磨唧唧地从嘴的缝隙中把那俩字给吐出来了。
虞祎横了姚简一眼，冷着脸道：“不必。”
姚简愣住，想起方才虞祎口中“不合规矩”这四个字，心下了然，立刻痛快道：“那我就直接叫你的名字吧？我直接叫你虞祎了啊！”
虞祎没说话，径直越过她向前走去。姚简在后面快步跟着，道：“昨日我说了要给你道歉的，你等一等我！我现在就给你赔不是！昨日多有失礼，你大人有大量，就别介意了。”姚简一边说，一并停下脚步躬身作揖。抬头一瞧，虞祎冻着一张冰块脸，一声不吭地就往前走，留给自己一个出尘脱俗而且十分决绝的背影。
姚简这一次却没有觉得尴尬，只是觉得有些好奇。在这好奇的同时又突然觉得有些好玩。她虽然从未见过父母，但也是自小有兄长陪伴，生活锦衣玉食，可以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略大一些后，就算姚筹有意锻炼她自己独立，要求事事亲为，但是什么洗衣做饭之类的杂务她也都没有干过。所有来晴寒宫的人就更不用多提，皆是对他们兄妹二人百般奉承、千般讨好，还从来没有人向虞祎一样直接放上一座冰山来这样对自己。
姚简快步跟上虞祎，微微转头看着虞祎的脸。他一对剑眉入鬓，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似乎闪烁着隐隐星光，像是茫茫冰原上空指路的星辰，淡色的薄唇微抿，此时也不管姚简究竟在自己身旁要做什么，就是自己走自己的路。
姚简冲着虞祎道：“喂，虞祎，你师哥可是让我跟着你学习啊！我今日可是第一次在莲花观听学，你好歹说一下你们今日要学的是哪一本书啊？要不然我一会到了没带着书怎么办？”姚简这话其实就很不地道了：昨日虞祁一共给了她五本书，此时全部被她抱在怀里，怎么可能还会有没带的书？
不过她这样一说，虞祎确实停下了脚步，转头向姚简看过来。姚简嫣然一笑，立刻把怀里的书捧好。虞祎眼睛上下一扫，立刻就明白过来姚简是将所有的书都带来了，刚刚那句话就分明是在逗他。虞祎气得眼角一跳，一甩袖子就继续往前走。
姚简着急道：“虞祎，虞祎！虞公子你别走啊！我确实将书都带上了，但是我也不知道是哪一本啊！你别这么快就生气啊，我不是故意要耍你的，我是真的想要问你要用哪本书的！这么厚的书很沉好不好啊？”
虞祎闻言再次转过头，仔细盯着姚简看，似乎在确定姚简究竟是不是想要耍他。看了一会，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般，终于淡漠地施舍出了三个字：“《仪法篇》。”
姚简听到清冽的声音，知道虞祎终于同自己说话，登时高兴起来，但是这一高兴就实在是太过忘形。姚简展颜笑道：“多谢多谢！你看你也不是不和我说话嘛，你以后多和我说说话也没什么不好嘛！而且你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啊！多说两句也没什么不好啊？你以后就多和我说说话吧！”
虞祎眉间一跳，转身就走。这一路上无论姚简说什么，他都不再回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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