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清雅（三）
“小师哥，你看二师哥……”学室里，小师妹转头向身后趴在桌子上的少年悄悄问道：“你看你看……二师哥是不是生气了？”
“我的天，不会吧……现在谁还敢惹他啊？”虞祜抬起头悄悄瞥了虞祎两眼，以同样的音量回道。
“二师哥今日怎么来听学了？他和大师哥难道不是已经不用来听学了吗？”小师妹用手挡着嘴又悄悄问道。
虞祜回忆一下，用气音道：“我昨日听大师哥念叨，让二师哥带着师姐学习。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吧……”
姚简的座位与虞祎在同一排，二人修为不低，自然可以听到身后两人的窃窃私语。她以手支头，侧脸去看虞祎的表情，只见虞祎正襟危坐，全身如同被冰霜笼罩，睫毛纤长。似乎是感受到姚简的目光，他微微侧目，这一记目光凉飕飕、冷冰冰，冻得姚简浑身一哆嗦，立马收回目光没有再继续盯着人家看，但脑子里却总忍不住去想虞祎好玩的神情。
姚简突然想倾身过去和他再说几句话，门口云虚真人却正好走了进来，姚简立刻歪回去端正坐好，将刚刚满口的话全部都憋回去。
云虚真人身体颀长，腰杆笔直，在下巴尖蓄了些乌黑的山羊胡子但是面容仍旧英俊年轻，绝不能用年老来形容。他穿着与莲花观众人不同，只穿一身素色道服，臂弯搭一洁白拂尘，眉目之中尽是慈祥柔和，绝对称得上“仙风道骨”这四个字。他走至学室前方，将拂尘放好，从乾坤袖中拿出一本《仪法》，便朗声讲了起来。
莲花观观规森严，无论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一个秩序，无论要做什么都要恪守一个礼字。因此姚简之前就一直猜想云虚真人讲课必然是照本宣科，课堂自然也是索然无味，自己就更加免不了在听学时哈欠连连。此时听课，云虚道人的讲课方式却全然在姚简的意料之外。这《仪法》一书上面写尽世上自然法度，强调各类礼仪，又记载无数典范。上面书写的言语拗口至极，一眼望上去就是满篇的之、乎、者、也，让人一看就觉得眼疼头晕。就比如姚简昨日晚上想要预习，但在第一次打开这本书时就开始头疼，以至于最后一眼都没看。但此时云虚真人并未按着书上的文章一句一句先读后翻译，而是将上面每一段凝练出来一个主题，或是结合自己云游四方的经历给大家讲述，又或是诱导大家去各自体会其中意味。姚简几乎是一下子就被吸引，一堂课听得聚精会神，不光没有想睡觉，甚至连哈欠都不曾有过一个。直至云虚真人收拾了东西离去，她还沉浸之中难以自拔。
“师姐，咱们走吧？该去提膳了。”虞礼收拾好东西后走到姚简身旁道。
“好啊。”姚简回神，连忙开始收拾东西，口中止不住称赞道，“你们师父讲学简直太厉害了！我都有点舍不得走了！”
“你舍不得走是因为你还没有被罚过。如果惩罚是让你背《仪法》里的文章，我敢保证，你背一次就想走了。”虞礼心有戚戚地说。
姚简收拾好东西，正要站起来走，突然想起来什么，侧身向着仍端正地跪坐在那里的虞祎道：“虞祎虞祎！一会我直接去静室找你吗？”
虞祎眼角一抽。
不等虞祎张口，虞礼就道：“莲花观的观规中有非常明确地写：‘孤男寡女不可共处一室’，所以我们的静室都是一间一间的小屋子，你要是独自一人去找二师兄是肯定要被罚的。”
姚简似乎颇有一些可惜，道：“原来是这样啊……那静室就算了。”她想一想又接着向虞祎道，“那我申时三刻直接去校场找你吧？”
虞祎大约是真的不想理姚简，此时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姚简看见虞祎回应自己，刚想继续开口说啥，就被虞礼一扯，然后就被虞礼半拖半拽地给拉出了。
刚一出学室，虞礼就冲着姚简小声焦急道：“师姐你快别说了，我觉得二师哥要被你给气死了。”
姚简不觉失笑道：“他不是一直那样冷冷的吗？我看他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昨天一来就把他给惹着了，多说一句少说一句也没什么区别。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见过虞祎发火吗？”
“……”虞礼看着姚简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佩服，她道：“师姐你太厉害了，我们平时都不敢和二师哥讲话的！”她略顿一顿，回忆道，“不过我们还真的没有见过二师哥发火欸。”
“你看。”姚简两手往外一摊，略一耸肩，轻松道，“反正他也不会真的发火，我多说两句和少说两句真的没太大区别。晔潼君让我跟着他学，这就说明我大部分时间可能都要和他在一起了，他这么闷，只能我多说几句话咯。要不然真的把我自己憋死了怎么办？”
虞礼目瞪口呆，憋出一句：“师姐，你真的……太厉害了。”
“唉，不瞒你说，我也是第一次见虞祎这么闷的一个人。”姚简无奈道，“我一看见他不说话就总想逗他说两句，我平时也不喜欢奉承别人的，但是一看见他我就忍不住。这我也没有办法了哈哈哈哈……”
“师姐，我真的太佩服你了！哪天你成功了的话一定要也教教我，二师哥那个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哈哈哈，好说好说！”
……
虞祁从自己的淏室出来就看见虞祎站在学室门口，那边姚简和虞礼二人的背影越来越远，但这边却还能时不时听到两人的笑声。虞祁忍不住走过去问道：“虞祎，今日如何？”
“师兄。”虞祎闻声回身，十分恭敬地行礼。
虞祁浅浅回礼，看着虞祎再一次问道：“今日怎么样？”
虞祎道：“尚可。”
“姚姑娘性格开朗，你行事向来稳重，让你来带着她学习，我和师父都放心。”虞祁温声解释，“昨日虽然同你说过了，但是看你心里不太舒服，我今日就想着再过来同你说上两句，多嘱咐一下你。”
虞祎停顿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最后沉声下结论：“过于聒噪。”
虞祁轻轻一笑，道：“我倒是觉得这样挺好的。你不爱与人亲近，万事都喜欢自己一个人。从前我能时常来找你，近日事情繁多，我实在无暇顾及其他。难得有人像姚姑娘这般既活泼阳光，又不会怕你。”虞祁一顿，收回看着姚简二人远去方向的眼神，转头看着虞祎继续道：“而且我看你并没有很烦姚姑娘啊。”
虞祎：“……”
虞祁不再接续这个话题，终于笑着说：“咱们去提膳吧，估摸着他们都拿完了，现下正好没人。”
虞祎颔首，两人并肩而去。
莲花观的校场并不像寻常校场那般以黄沙覆地，其中设立各种铁树、木人，其中也没有铁砂、石砖。这个校场以一块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白玉石铺地，四周用戈壁玉柱摆出八卦阵的样子，在山雾之中显得十分清新洁净，不含丝毫杀气。
姚简怀中裹着自己的佩剑，坐在校场一旁的台阶上，手中拿着莲花观的剑谱，正在细细翻看。校场上众人都在各自练习剑术。
“师姐呀，你看得是哪一本剑谱啊？”姚简身旁突然凑过来一个脑袋，笑着问。
姚简吓得书都要掉了，一转头发现是虞祝。她把剑谱的封面露出来给虞祝看，笑着道：“我拿的都是最简单的剑谱，只为提高我自己的御剑能力和身手，不为别的。或许你们不会介意，但是我哥哥还是提醒过我不要学你们的绝学。”
“颖宬尊实在是太客气了，要是我三哥就绝对不会客气。”虞祝在一旁道。
“三哥？”姚简一时奇怪道。
“啊，就是我三师哥！我从小被三师哥带大，总觉得叫三哥更亲近一点。”虞祝笑着说。
“能看出来你和虞社师哥关系非同寻常的好。”姚简也笑着附和道。
“那是！我小时候不敢一个人睡的时候经常没事就往我三哥房间里跑！结果被我二师哥抓着好几次，又被罚背书。不过一般查我背书的都是三哥，最后躲过去好几次呢！”虞祝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一种骄傲的情绪混杂其中。
姚简突然道：“我看见你二师哥来了，你最好现在就回去接着练。”
虞祝登时敛了笑意，飞身一跃跳回校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认真习剑。姚简在一旁看到虞祎现身之后，校场上所有人都加倍努力、加倍玩命地开始练剑，心中觉得分外有趣，忍不住捂着嘴笑。虞祎四周扫了一圈，最后向着姚简走过来。姚简看着虞祎走来，不自觉地立刻正色并站起身。
今日上午，大约是因为只去听学，所以姚简没有看到虞祎佩剑。此时看过去，只觉得虞祎佩着的这把剑上散发着的寒光穿云过雾，在这样一个云雾缭绕阳光微弱的地方都显得十分夺目，脱口赞美道：“好剑！”
她立刻看看自己手中的佩剑，虽然也知道这是姚筹用了最好的材料，请了九重天上最好的师傅给她铸的剑，但是看上去“”确实不如虞祎腰间的那一把佩剑更吸引人。她站起身，道：“虞祎，你的那把剑真好，他的名字叫什么？”
虞祎站在离姚简三步远的地方，第一次一问就答：“离尘、离烟。”
“这名字真好！”姚简在口中念了两遍赞道，随即又奇怪道：“居然有两个名字？”
虞祎听了之后沉默一会，把挂在腰间的佩剑摘下来，握住剑柄拔出。荧光流转，掠影浮光，剑风所及之处带来阵阵寒意。姚简瞬间惊愕，因为这是一把雌雄剑！
离尘为雄，离烟为雌；离尘宽三寸又三分，离烟宽三寸；离尘是一把长剑，离烟是一把软剑。
姚简心中吃惊：习剑简单御剑难，想要御好长剑本就不易，软剑以柔克刚，无形却胜似有形，若是剑术不好还容易伤到自己，最后人剑俱亡。而此时的虞祎随身佩双剑，其修为深厚可想而知！她口中赞道：“不愧是离尘离烟，当真行不留尘，过不携烟！”
虞祎听过姚简的话默默将剑收回剑鞘。姚简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继续坐回到台阶上接着看书，还是也应该下到校场里练剑。
虞祎一声不发地站到姚简身旁。
姚简感受到虞祎身上散发出的寒意，手心莫名地开始出汗。
她深吸一口气，顶着有些突突的太阳穴道：“你不下去练一练吗？”
虞祎沉默了一会，道：“不。”
姚简觉得今天下午的虞祎好像比上午好说话了许多，连忙继续道：“为何？”
虞祎看了姚简一眼没说话，但是姚简却读出来那双眼睛里的意思了。那分明是：“如果我下去了你们还有地方练习吗？”的意思！
姚简觉得心中憋闷，看了虞祎一眼，颇有些赌气地道：“你不下去我下去练了，反正刚刚看了这么久也该练一练了！”
虞祎不说话，看着姚简雪白的身影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最后走入校场开始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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