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清雅（四）
“师姐，小师妹！”清亮的嗓音自门口传来，姚简和虞礼同时抬头望去，看见虞祜正站在泠舍的门口冲两人笑嘻嘻地打招呼。
姚简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道：“又来找小师妹玩吧？”
“是……也不是……”虞祜拉长了声音慢悠悠地道，“其实是有人来找师姐，我就过来给师姐送信，然后顺便来找小师妹玩的！”
姚简会心一笑，也不戳破，只叮嘱道：“那我出去了！你俩去外面玩，不要在泠舍里面呆着，小心过一会儿你们二师哥来看见。回头要背书的时候可不准哭鼻子！”
姚简边走边想是谁会来莲花观找她：既然哥哥说了最后再来接她就肯定不是他。她掰着手指头仔细算算，排除到最后只剩下两个身影，想到这里，她几乎提起袍子就要跑起来。但她刚刚抓起下摆，脑海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冷若冰山的俊美面庞。她心神一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被罚背书，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下摆，然后快步走了过去。
姚简刚刚拐到可以看见莲花观大门的路上，就看见门口有两道金灿灿的身影，一人长相俊朗神采飞扬，一人面如凝脂国色天香。姚简眼睛一亮，方才什么背书什么观规全部都抛诸脑后，立刻就奔了过去，但还是在离两人剩有五步远的时候停住行礼：“姚简见过怀琛君，见过瑶芳郡主。”
“快别说这些虚的了，你快让我看看！”一旁的女生似乎早已忍不住，一边说就一边走过来一把拉住姚简的胳膊。
这位姑娘柳眉凤眼，眼中风情万种，眉间画一花钿，樱唇点朱，开口时嗓音甜美。她身上穿着天族之中只有皇亲贵胄才可以用得素底穿金丝的云锦做成的华服，上绣着一只飞翔的青鸾，姚简系着珍珠腰链，满头珠翠，行动时如弱柳扶风，当真是娉婷婀娜。
身旁的公子手中拿一把楠竹真丝折扇，微微倾身道：“姚姑娘有礼了。”他似笑非笑地道：“风玫听说姚姑娘近日在莲花观听学修习，无论入后都非得让我带着她来。我今日也是正好有些事情要来这里处理一下，就把她顺路带过来了。”
这公子金冠束发，手摇折扇，一副笑面，神态悠闲。他身上穿着与风玫身上一般无二的衣料制成的圆领袍，胸口处绣二龙戏珠纹样，外面罩一件金色长袍，袖口下摆绣有纯白的海水江崖纹样。腰间佩着一把同他身上衣服一样金灿灿、明晃晃的佩剑。
“风瑱你闭嘴！”风玫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转过头冲着风瑱喝道。
“唉，真没办法。”风瑱把扇子“哗啦”一展，又在胸口扇一扇，摇着头叹道：“有事的时候就堂哥长堂哥短的，这心愿一满足啊，就开始直呼我大名了！也真不知道是谁把她带出来的，下次一定要长长记性啊！”
姚简闻言不觉捂嘴轻笑，而风玫被风瑱这一席话说得脸都红了，瞪着一双凤目怒视着风瑱，风瑱却毫不在乎地一直笑，还一直来回来去扇那一把扇子。
突然他把扇子一收，同另一边毫无形象地招招手，随即又十分板正地躬身行礼道：“晔潼君，打扰了。”
虞祁的性格温润如玉，说起话来春风细雨，脸上是最平和不过的笑容，使人见之可亲，此时见到风瑱、风玫二人，礼数更是周全无比。
见礼后，虞祁没有先和风瑱说正事，而是对着姚简道：“我方才过来时还在想何人可以陪伴瑶芳郡主，既然姚姑娘在此，就劳烦姚姑娘在我与怀琛君议事时陪着郡主随便逛一逛吧。”
姚简闻言十分兴奋，转念想到若是自己无故翘课，虞祎那里肯定难以推脱责任，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的说辞，心下不免甚为苦恼。虞祁似乎看出姚简所想，安慰道：“虞祎今日同我一起与怀琛君议事，姚姑娘尽可放心。”
姚简心中感谢虞祁好意，也知晓在风瑱、风玫二人面前与莲花观众人过于亲热委实不合规矩、不成体统，此时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多谢晔潼君。”
虞祁引着风瑱去议事厅，姚简就带着风玫去蕖清池中的水榭煮茶聊天。
两人在水榭之中坐定，风玫捧着茶上下打量姚简两眼，道：“我看你穿白色也好看啊！为什么成天抱着红色的衣服不放？难不成你们也跟我和风瑱似的，来回来去就那些花色换着穿？”
天族自然也是由神仙组成的，无论是开天辟地的神灵还是创始的先祖，众位神仙也都有自己的性格。先敬罗衣后敬人这句话在哪都不错，就像人间只有皇帝才可以穿龙袍一样，九重天上也只有皇亲贵胄才可以穿素底金线织就的云锦。而且，为了能让众神仙在遇到贵人时不失礼数，所有皇亲贵胄外出都要云锦所作的衣服，只不过根据阶品不同，身上绣的花样略有差别罢了。
姚简摇摇头，无所谓地道：“我哪知道我为什么抱着红色的衣服不放……我打小就和我哥住一起，那时候我的衣服还不都是他给选的？那真是除了里衣以外一水的红色啊！虽说后来这些琐事归我管了，我发现晴寒宫离所有的管家和绣娘什么的早就习惯这些东西了，我也就随他们这样了呗。”
风玫痛心疾首地问：“所以说姚筹到底为什么要给你穿红色？”
不能怪风玫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生下来就被封为郡主的风玫就从来没有享受过自己选衣服的生活，就算自己再爱打扮，在衣服上也只能选几个不同的花纹来回换着绣，怎么都不能换衣服的料子，更不要提换衣服的颜色。而姚简在这些选项上并无桎梏，可是她却完全不放在心上，从来不好好珍惜。风玫每每想到此处都想要捶胸顿足，只觉得万分可惜！
姚简略一思索，不太确定地道：“可能是因为我的元神从前寄托在红梅上？”
姚简和姚筹两人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神胎。姚筹是帝俊与羲和的第十一个儿子。在怀上姚筹之前，羲和已经诞下十位太阳神，怀上姚筹的时候身体已经无比孱弱。帝俊心疼妻子，不愿羲和再受怀孕分娩之苦，便将姚筹的元神从羲和的身体之中取出，寄予一根翠竹，翠竹经过天地孕育，百年之后终于化身为一个男婴。帝俊与羲和将男婴抚养至一千岁后便将他安置于晴寒宫内，同时又将姚简托付与他，只留下数位随从仆奴以及各种教习师父，他们便游历四海最后坐化而去。姚简是帝俊与常羲的第十三位女儿，元神被寄予一朵红梅之上，与姚筹的出生方式如出一辙，只不过她一化成女婴便被交到姚筹手上，未曾见过父母一面。
“那我怎么没见到姚筹自己穿一身翠绿啊？”风玫满眼不屑，鄙视道。
姚简语塞，想了想，怀疑地说：“那可能是以前父君喜欢紫色吧……”
风玫无法，只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唉，你这个不惜福的！我要是你的话一定把自己捯饬得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姚简睁大双眼，作出一副被惊艳的表情，高声夸张道：“仙女姐姐！你现在没怎么打扮自己就已经很美了！你要是再精心装扮一下自己，那我哪还敢往你身边站啊？”
风玫伸手过去掐了掐姚简的脸颊，道：“你的嘴今天绝对吃了蜜了，怎么这么能胡说？！”
话虽然这么说，但风玫的笑意已经从眼角眉梢荡漾开来，内心的喜悦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这回姚简并没有接着风玫的话说，却转而说道：“哎，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帮我个忙呗。”
风玫闻言理理衣服，掸掸自己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端正坐好，清清嗓子，微微扬起头，装模做样地道：“说，让本郡主帮你什么忙啊？”
姚简看着风玫的样子忍不住掩口发笑，笑声断断续续但就是停不下来。
风玫听着姚简笑了半天，狠狠剜了姚简一眼，催促道：“啧，赶紧说，到底是什么事？”
姚简站起身行了一礼，脸上笑意不减，开口嘻嘻地道：“我知道咱们瑶芳郡主没有哄过别人，但是我也知道咱们瑶芳郡主真的没少被别人哄过，你来告诉告诉我别人一般都是怎么哄你才能把你哄开心啊！”
风玫脸色一变，警惕道：“姚简你干什么了？快趁着我还没生气的时候给我如实招来！要是还有救的话本郡主就考虑不生你的气了。”
姚简听了这话只觉得哭笑不得，摊手道：“我何时会惹你生气啦？我是惹别人生气了行不行？我哪敢惹你生气啊？”
风玫放下心来，打趣道：“我还不知道竟然也有人会生你的气啊！”
姚简作出苦恼的表情，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惹到别人了，反正这人就是生我的气了，而且还气得不得了！我用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让他开心一点，所以我这不是来向郡主取经了吗？”
风玫仔细想想，为难道：“其实这些人都是直接给我送礼吧……送着送着我可能心情就好了……”
“……”姚简无语道，“你看我现在一贫如洗、身无分文的，有没有没那么破费的，或者有点创意的办法？”
风玫冥思苦想了一会，犹豫道：“我记着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父君和母妃说是要带我去人间看花灯，后来天君设宴就没有去，宴会回来之后我就在府里又哭又闹。后来还是母妃命人把仙府上上下下都挂满了宫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好看的景，一下子就不闹了。”
姚简汗颜，艰难道：“这好像也很需要钱……”
风玫瞥了姚简一眼，也跟着无语道：“那你还想我怎么办？”
姚简搜索枯肠、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都不得解决办法，却在转头看到满池盛开的荷花时脑中灵光一现：“有了！”她拍手笑道。
风玫看到姚简这副兴奋的样子不觉奇怪道：“怎么了？”
姚简笑嘻嘻地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等我从这里出去之后再去请你吧！”
风玫也不在意，点点头道：“好啊，你再给我绣个上次那个缠枝牡丹的荷包吧！上次那个被我戴着出去参加宴会，回来后才发现被酒污了一块，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姚简心里想到解决方法，此时心中高兴，听到风玫地要求也不想那荷包绣工有多繁杂、时间需要多久，万分爽快地道：“好说好说，回头我找你的时候给你一同带过去！”
两人在水榭聊聊笑笑不知时间飞逝，等到风瑱来找二人的时候太阳已快落山了。几个人在莲花观门口依依道别自然不必多说。
姚简回到观中，看着离提晚膳的时间还有一会，便御剑至蕖清池上空，从高处俯瞰蕖清池的模样。
蕖清池的边缘参差不齐，如同莲花观中的羊肠小道般蜿蜒曲折，近岸处开满荷花，池水清冽，虽有活源自山上而下，又有溪水自池中流出，但水面却不见丝毫波澜。姚简此时站在上空竟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仿若对镜而视。姚简细数，完全绽放的荷花共二十朵，睡莲九朵，瓣莲十三朵，共四十二株，更有含苞待放的花朵与莲叶不计其数。
姚简十分欢喜，心中打定主意，便收了剑往虞祎所居的清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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