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威逼利诱

　　陈平安曾听村里人说过一种‘隔山止血法’，以前村后道观道士还没被撵走的时候，他们会这法术，哪家小孩要是流血不止，就去找道观道士，让那道士念几遍经，小孩流血立止。

　　姜彧所说的‘隔山截术法’与‘隔山止血法’名字差不多，想来也是隔空施展的法术，陈平安不多问。

　　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陈平安觉着，就像是以前自己调皮时踩死的蚂蚁，发不出半点声音，留不下半点痕迹。恐惧过后，悲悯哀伤弥漫心头。

　　姜彧随后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递给陈平安，语重心长道：“要想心无所惧，就要变得足够强大，世事对立，鬼怪如是，你惧怕于它，它便压你一头，你若是不惧怕它，便可胜它一筹。死亡亦是如此，等你足够强大了，连死亡都会畏惧你。”

　　“记下了。”陈平安笃定点头。

　　此后不多久时间，镇里民众发现了柳婉儿死于自家门口，询问发生了什么，姜彧一律以意外回答。

　　以姜彧在白云镇的名声威望，自然不会有人认为是他杀了柳婉儿。镇子里的人各自表达了看法，对柳婉儿的离去表示惋惜，她是个不错的人。

　　柳婉儿孤身一人住在白云镇，后事由镇子里的人操持，至于那一座酒菜，成了柳婉儿的断头饭，却没来得及吃。

　　灵堂搭置完毕，当夜整个镇子里的人都来参加柳婉儿的丧礼了，其实他们也不见得是真怀念柳婉儿，多半是看着姜彧的面子来的。

　　夜晚，小小的镇子灯火通明，姜彧这样一个得道高人屈尊帮柳婉儿做起了开路法事，陈平安就在灵堂坐着，姜彧忙完后朝陈平安走了过来，从桌子上拿了一手电给他，说道：“看也看了，你先回道观，我忙完了再回来。”

　　“可是。”陈平安接过手电犹豫了下，虽然说过要变强大的话，但现在还不够强大，很多事情他自知解决不了，“那个土地爷今晚上要来找我……”

　　姜彧笑了笑：“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土地爷再厉害，也改变不了他是鬼的本质，只要你不怕他，他便奈何你不得，况且你不是还有这一身天仙洞衣么。要是你连这关都过不了，就不要做我姜彧的徒弟了，我嫌丢人。”姜彧说着又凑到陈平安耳朵旁边说了几句话，教他怎么应付那土地爷。

　　此前几天姜彧一直没有教过陈平安任何东西，陈平安虽不催促，但也心向神往，向往着姜彧能教他那吸风饮露随风上下的本事。现在陈平安感觉到了，姜彧对他的教导已经开始了，只不过是换了种方法，并不是腾云驾雾那种形而上的东西。

　　“恩！”陈平安坚定信念点头，抱着手电筒往山上未名观去。

　　今儿月圆，根本用不上电筒，山路上，陈平安疾步而行，惊起一地落叶，只花了十来分钟就已经进了未名观，直入祖师殿盘坐在了蒲团之上。

　　道观祖师殿重地，一切妖魔鬼怪无所遁形，若是呆在这里，想必那土地爷是进不来的。

　　盘坐许久，墙上时钟渐渐指向十一点，子时已至，以往村民讲鬼神故事时，神出现的时间在午时，鬼怪多在子时出现，相传阴司阴差子时轮岗，这个时候管的最松，蛰伏的百鬼就在这时候纷纷出没。

　　陈平安一直盯着时钟，指针分秒过去，转眼到了十二点，陈平安以为那土地爷没准儿忘记了时间，不来了。

　　正放松警惕时，道观檐角挂着的铜铃叮铃铃响了起来，好似有山风刮过，陈平安心头一凉，忙转了个方向面朝祖师殿外，支起身子笔直坐着，再学来姜彧那种冷冰冰漠视一切的表情。

　　果不其然，铃铛响过之后，前夜那个讨水喝的土地出现在了祖师殿外，这次他身着褐色官衣，身后跟着几个身着黑袍的人，每个人肩上款着条黝黑铁索。

　　“那应该就是土地说的勾魂索了吧。”陈平安咽了口唾沫，心念道。

　　土地爷依旧是那凶神恶煞的表情，比起前一夜，这次似乎更凶狠了些，脸上疤痕触目惊心，往里面瞧了几眼，不见姜彧，笑呵呵问道：“你师父呢？”

　　“师父在山下办理丧葬法事。”陈平安如实回答，这问题可骗不了土地。

　　土地听闻稍显差异，“我今晚上要来找你，你没跟你师父说吗？他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陈平安想起姜彧教给他的那套，无非就是即便不如人，也不能在气势上输了，死诸葛吓走活司马的故事就是这样，心里虽怕得不行，但还是冲土地微微一笑，道：“您好像忘了，我是道教弟子，得道教祖师庇佑，如今我又身处道观，你们即便是阴司的人，那也是阴物，进得来道观么？”

　　土地一听，释然哦了声：“原来你以为你呆在道观里，我们就抓不走了你是吧。”说完竟径直往里面跨了一步，入了祖师殿，他身后阴差也都跟了进来，陈平安预想中的祖师神像并未显灵，他们没受半点影响。

　　土地爷见陈平安发懵，径直到旁边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道：“显然你还没完全学会，有一句俗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别拿山神不当神。土地跟山神地位等级完全一样，所以我也是神，你道教祖师殿，鬼怪确实进不来，但我们阴司的人，却进得来。”

　　本就紧张陈平安几欲崩溃，但依旧强装镇定，站起身来找了另外一把椅子坐下，别看年龄小，学起这装模作样的东西来，是一套一套的。

　　先前上山时，姜彧教了陈平安几个方法，其中一条就是威逼，连说辞姜彧都帮他想好了，他只需要照说出来就行。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么？生死簿上记载我的阳寿是多久？”

　　“没闲心去查那个，你没死我们自然不会来找你。不过既然你已经死了，就不受生死簿上记载年岁限制，即便真没到年纪，也得到枉死城里等上一段时间再去投胎，这是阴司的规矩，不能因为你入了道门就坏了规矩。”土地爷道，“以你的年龄不该说出这些话，你那个师父教你的吧？”

　　这都被他瞧出来了，陈平安心一惊，故作镇定翘起二郎腿：“道不言寿，年龄不代表道法修为，有的道士已是杖朝之年，于道法一事无成。我虽舞勺之年，也未必不可是道门高道。”

　　陈平安说完，那土地身后阴差身子微微一动，脸上露出几分忌惮，显然他们对道门的人是真的心存恐惧了，生怕陈平安真是个得道高人。

　　“这句话还是你师父教的，如果我是第一次见你，兴许真被你糊弄过去了。”土地见身后阴差露怯，立马说道，“我已经见过你了，知道你说话是什么样的，这样的话，万万不可能是你说出口的。你也休要跟我胡搅蛮缠了，快快跟我去土地庙，等我查明了生死簿，如果你年寿已尽，那就投胎，未尽则去枉死城等上一段时间，你这年龄就有这份机敏，兴许今后还能在阴司混个一官半职，没必要这么抗拒。”

　　“趁你师父还没回来，赶紧跟我去了吧，免得他回来了还要与他纠缠。”土地爷说完一挥手，身后阴差立马取下肩上勾魂索朝陈平安走来，勾魂索敲击得叮当作响，直击人心。

　　威逼既然没用，那便利诱，这是姜彧教给他的第二个办法。

　　“等等，你们今天要是放过我，我给你们烧数不尽的香烛纸钱。”陈平安起身道。

　　那土地听罢抬手制止前来阴差，陈平安心一喜，心说有效，却没曾想那土地起身猛然一掌拍向了自己坐下椅子，椅子就如纸做的，当即粉碎，土地怒火冲天：“你大胆！我见你心地纯良，今天又有这份机敏，原想带你回土地庙留为己用，却没想你敢生出这种主意，如今道门果真是个藏污纳垢之所，竟敢妄想贿赂阴差换取性命，我今日放过了你，又要拿谁去补这空缺？马上把他给我带走！”

　　阴差得令，立即挥动手中铁索，呜呜作响，再朝陈平安丢来。

　　避无可避，陈平安惊得直接闭上了眼，但没出现预想中铁索敲击的情形，陈平安只感觉身上一暖，紧接着便是一股令人窒息的炽热袭来。

　　砰！砰！

　　几声脆响，陈平安睁眼一瞧，却见近身那几个阴差倒飞了出去，铁索也掉到了地上，自己身上天仙洞衣虽无光芒绽放，却能看见一股股腾腾升起的热浪，就像夏天烈日炙烤大地那般。

　　“天仙洞衣！”那土地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主，见此状立马认出了陈平安身上这衣服，惊呼道，“这衣服只能是受过天仙大戒的道士才能穿，常人穿这衣服，轻则减寿，重则引天雷轰身，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穿得起这身衣服？”

　　陈平安还未回答，却听得道观外传来一声音。

　　“只因为他是我姜彧的徒弟，所以任何衣服他都穿得。”转眼间，一身紫色道袍的姜彧从道观外走了过来，到了祖师殿门口盯着土地冷冽说道，“郑屠夫，闹够了没有，闹够了的话，就从我的道观滚开。要是没闹够的话，我陪你玩玩，然后再去掀了你的土地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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