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apter 5

　　风不吹树不摇，

　　鸟儿也不叫，

　　好宝宝要睡觉，

　　眼睛闭闭好。

　　三岁的小施琅在父亲轻声哼唱中逐渐进入梦乡。

　　施槐青凝视着睡得安静乖巧的女儿，她长密的睫毛微阖着，小小的身体同小猫般蜷缩成团，随着呼吸的起伏吐纳出细微的鼻息。

　　他起身在她酣沉的睡容印下轻吻，伸出手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退出房间，悄掩上了门。

　　“睡着了？”蒋琼玉见他从女儿的房间出来，并未停下手中的事情，斜睨着眼波，流光冽滟的双眸有种说不出的媚态。

　　他嗯了一声，她继续整理着摊开的行李箱，把数十支平头刷、勾线笔、圆头、猫舌笔等小心排列在笔帘卷袋里，用绳子系好，放在叠好的衣服中间。

　　他们住在老式居民楼里，一条走廊串联着许多户人家，大多都是G大教职工家庭，学者和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居民素质和涵养都极好，因此邻里间相处还算和睦。

　　只是居民楼年久失修，居住环境实在算不上好，楼道堆满杂物，不足一尺宽的狭窄通道十分局促，纤薄如蒋琼玉每次都不得不侧着身子走。

　　临北的街面开了几家饭馆，排风扇昼夜轰鸣，无论何时打开窗，迎面而来的不是食客此起彼伏的呼喝，就是烟筒排出的焦油烟味儿。

　　蒋琼玉怀孕时被扰得胃口极差，有些营养不良，不同于一般大腹便便的孕妇，快临盆时的她四肢依旧纤细，肚子微微隆起，从正面几乎看不出是正在孕育生命的准妈妈，小施琅出生时不足四斤重，孱弱的可怜，却漂亮的惊人。

　　施槐青博士毕业后留校工作，青年教师微薄的薪水几乎全部用来给体弱的女儿挂水，支付营养费和奶粉钱，而蒋琼玉美院毕业后在一家名叫红门的画廊兼职助理，在偌大的城市来回奔波，贴补家用的同时又兼顾照料女儿。

　　新婚的夫妇没有多少积蓄，钱却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日子过得不算宽裕，不然也不会明知环境对女儿健康不利，却依旧不肯搬家。

　　年轻时或许在经济上捉襟见肘，在爱情上却有情饮水饱，毕竟当年两人也算是G大校园的一段佳话，众星捧月的美院校花唯独钟情于电子工程系的清隽才子，对某军区司令、某部长和商贾世家儿子的狂热追求置之不理。

　　热恋时可以不管不顾，只是有了宝贝女儿，终究舍不得小小人儿吃苦，无奈现实比理想要强大许多，两人努力到无能为力，可生活依旧困顿。

　　或许上苍终究不忍亏待美人儿，蒋琼玉在窘迫、疲惫的日子里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机遇。她在红门画廊所举办的活动中认识了来自美国的西蒙·克拉格先生，一位风度翩翩的装置艺术家，并且在他访华期间以随行译员和助理的身份全程陪同。

　　蒋琼玉用美貌、艺术天赋、名校背景和流利的英语深深地打动了西蒙·克拉格，在活动结束后，他提出愿意帮她申请美国高校研究院的全额奖学金，并且同艺术圈内颇有威望的好友联名为她写推荐信，甚至还可以让她在课余时间去自己的工作室兼职销售助理，赚取佣金。

　　蒋琼玉想起美国诗人弗罗斯特写过一首极美的诗《未选择的路》，他这样写道：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

　　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

　　但我却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显得更诱人，更美丽，

　　虽然在这两条小路上，

　　都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迹，

　　虽然那天清晨落叶满地，

　　两条路都未经脚印污染，

　　呵，留下一条路等改日再见，

　　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

　　恐怕我难以再回返，

　　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一个地方，

　　我将轻声叹息把往事回顾，

　　一片森林里分出两条路，

　　而我却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蒋琼玉几乎不暇思索便决定赴美深造，选了那条诱人、美丽，从此决定了她一生的道路。

　　深爱妻子的施槐青不忍阻拦她追求梦想，不愿她的才华埋没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她是一方美玉，值得世间最精心的雕琢。

　　他能给她的始终不多，所以希望她可以不受束缚的随心的生活，也许真正的爱一个人便是这样，给她无限的空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临行前的手续已经办妥，明天她将飞去遥远大洋彼岸，无论多么的不舍。

　　“我会时常写信，等那边学业和工作安定下来，手头宽裕了便寄些钱给琅琅，你知道的，那边赚美金，兑换过来...我可以让琅琅过得更好...我可以让她...”她在布兜中翻出给女儿新买的布娃娃，忍不住红了眼眶，喃喃地说。

　　施槐青叹了一口气，揽过妻子柔声说：“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是最重要的，不要担心琅琅，我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你怨我吗？槐青你肯定是怨我的，我这么自私，为了自己的理想，抛下了你和琅琅。”蒋琼玉咬住嘴唇哽咽着，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流淌，再也克制不住，头埋在他的胸膛上，痛哭流涕。

　　施槐青骤然鼻酸，俯身怜惜地吻去她的泪水，舌尖弥漫开苦涩的味道渐渐浸入心底。

　　“琼玉，看着我。”他的目光坚定不移，“我和琅琅永远不会是你的绊脚石，你不止是一位妻子和母亲，你也是一个独立、有才华和追求的女性。我们的宝贝会以你为傲，我更是。　”

　　“槐青...”

　　“我发誓，我会极尽所能给琅琅最好的生活，因为在贫穷中寻找幸福从来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情。我很遗憾没有给琅琅最好的开始，可是我们相爱了，我们有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贝，爱或许无法解决问题，但是给了我们去努力的力量，所以不要满怀愧疚和悲伤，仅有一次的人生，要抱着喜悦和骄傲活着。”

　　良久，她在他怀里平静下来：“等我。”

　　“好，我们在家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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