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Chapter 6

　　秋色斑斓，一片卷曲的叶子悄然坠落，在斜风中翻转、飞舞、飘摇、徐徐下沉，最终碾落成泥。

　　小施琅抱着母亲在她床头留下的布娃娃，在脑海中搭了一出小剧场，根据剧情将娃娃摆布来摆布去，玩的不亦乐乎。

　　施槐青从盖着邮戳的信封中拿出两张信纸还有一张照片。

　　他抱过女儿，伸手指着照片里的人：“是妈妈，”　照片里蒋琼玉坐在台阶上，拢着方格披肩，长发乌黑茂密，眉眼间蕴着笑意。

　　她身后是一栋新古典主义式建筑，顶部覆盖着圆形穹顶，建筑主体前方是一排花岗石柱廊，和一尊铜像雕塑。

　　“妈妈！”小施琅鹦鹉学舌，调皮的小手乱晃，试图去抓照片。

　　施槐青笑着避开她的小手，侧脸亲了亲她气鼓鼓的脸颊。

　　将照片小心地压在写字台的玻璃板下后，他重拾信件，借着灯光，一字一句读起来，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在信的结尾，蒋琼玉写道：“海天在望，不尽依迟。”

　　他放下信，笼在阴影下的侧脸沉静，略显落寞。

　　＊＊＊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时，施槐青正在和女儿就喂蔬菜搏斗中，小施琅紧紧抿住嘴巴，摇着头拒绝：“不要吃！”

　　他闻声抬起头，先放下了卡通叉子，用指尖点了点她的小脑袋，起身开门。

　　打开门一看，是穿着绿色制服邮政员，年轻的小伙子手里捧着的包裹，肩上是未化开的白雪，鼻子耳朵冻得通红，呵气成雾。

　　签收后，他拆开包裹，里面有一件浅藕色斗篷式大衣，帽子边缘围了一圈白狐毛，领口垂下蓬松的毛茸球。

　　他替女儿换上了新衣，小姑娘爱美，爸爸帮忙穿好后就迫不及待的跑去照镜子，又蹬蹬跑回来：“爸爸漂不漂亮！漂不漂亮！”

　　她身上的衣裳剪裁利落时髦，呢料上乘，衬得她像玩具店橱窗里最精致的洋娃娃，美丽的几乎不真实。

　　施槐青依言认真的看了看，见白狐毛圈里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像是被光环围绕着的天使，不由地赞美：“我们家的小公主非常漂亮！”

　　小姑娘甜甜一笑，跑开继续照镜子去了。

　　施槐青嘴角逸出浅笑，转向方才没有拆完的包裹，里面还剩下用麻绳捆着的牛皮纸袋，沉甸甸的。

　　临近新年，不知哪家的小孩在街口开始放爆竹鞭炮，噼里啪啦震耳欲聋，连带着欢一阵阵呼嬉闹的声音。

　　他用剪刀剪断麻绳，拆开后是几本半导体工艺的英文专业书和期刊，想是因长途跋涉而来，边角有些褶皱，施槐用指腹细细地抚平，神情柔软。

　　＊＊＊

　　春日萌发的枝叶生长迅速，G大校园已然草木葳蕤，绿荫如盖。

　　施槐青跟同事从学校食堂出来，顺着石板路走向教学楼，路上三三两两的学生礼貌地向他们打着招呼，偶尔有远处的女学生忍不住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张望，带着些微羞涩与同伴窃窃私语。

　　“今天新家属楼的指标确认下来了吧？”男同事笑着问。

　　施槐青“嗯”了一声，深长明秀的眼睛在早春明媚的阳光下，似有碎金闪烁。

　　学校新盖的家属坐落于G大校园内，沿湖而建，屋舍俨然，楼宇间十分开阔。小区内环境整洁清幽，配套设施完善，有大片的草地和儿童多功能活动空间，十分适合有孩子的教职工家庭。

　　“新房指标、数篇重量级核心期刊、专利转化的项目奖金和破格晋升为教授职称，你这也算四喜临门了。”男同事说罢撺掇他晚上请客。

　　施槐青欣然应允，但说需尽量早点结束，因为要回家陪女儿。

　　自从蒋琼玉走后，为了照料好女儿，施槐青尽可能的压缩时间，婉拒工作外不必要的活动和邀约，实在推脱不开时，就拜托隔壁退休的陈奶奶代为照看小施琅，可眼下这种人情饭局实在无法避免，否则会落下清高自傲的名声。

　　“这大半年来也是辛苦你了，又是当爹又是当妈，项目任务也重，不过为了娇妻爱女，怕也是甘之如饴吧！”

　　施槐青不同于校内其他的教授，他从不使唤自己带的学生。曾有几个漂亮的女学生主动提出愿意帮忙照顾施琅，跑腿儿打杂，都被他严词拒绝，因此在学生中口碑极好，很是受敬重，也因事必躬亲，过于辛劳，短短时间瘦了十多斤不止。

　　他此时眉宇间虽有疲惫，但想到妻女，眼神间怎么都藏不住暖意。

　　＊＊＊

　　也许因为临近夏季期末考试，加上兼职辛苦，蒋琼玉的来信和电话越来越少。

　　以往每次通话，小施琅喊过一声妈妈，眼眶里泪再也包不住，哗哗直流。

　　那头的蒋琼玉听到女儿的哭声，满腹的心酸和思念再也忍不住，喊着我的宝宝，同女儿一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十五分钟的通话时间，最少有十分钟的时间是留给母女俩痛哭。

　　实在不得已，施槐青和女儿提前约定好，和妈妈讲电话时不许哭，要好好说话。小姑娘答应的干脆，还拉了钩盖了大拇指章。可每次通了电话便忘得一干二净，依旧哭得稀里哗啦，导致母女俩每次通话后情绪都要低落好一阵子。

　　施槐青怕主动打电话过去女儿会影响妻子的心情，便哄着女儿抓蜻蜓、捉蚂蚱、扑蝴蝶，还给她买了小铲子和造型模具让她跟院里的小朋友在儿童沙池里玩耍。

　　孩子最是健忘，只要让她忙的团团转，她就会忘记想念妈妈。

　　小施琅很喜欢玩沙，炎热的夏日里在沙池里玩的汗流浃背，小脸晒的通红也不肯离去。施槐青有意培养她对物体造型和空间关系的认识，鼓励她用沙子盛满模具倒扣过来，形成栩栩如生的泥沙小动物。

　　小姑娘大概是遗传了母亲的艺术天赋，很快就不满足于固定的模具，开始了自己的“创作”，再平常不过的泥沙，在她手里仿佛有了生命，造型各异，惟妙惟肖，令施槐青十分惊喜。

　　＊＊＊

　　月光如昼，树叶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纷繁的枝桠日渐凋零、枯萎、哀颓。秋蝉在草木深处昏然哀鸣，做着最后的道别。

　　施槐青站在窗前望着明净如洗的天空，有些心神不定。

　　旁边的书桌上堆放着书籍、模型、测量工具、图纸和笔，靠窗的一侧摆着几个木质相框，有施琅的满月照，一家三口的合照，蒋琼玉的单人独照...

　　桌子中间有份文件，上方一行醒目的大字：“离婚协议书。”

　　或许莎翁说得对，美貌比金银更容易引起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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