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分飞
不只七姑娘缺席，连二姑娘和五姑娘也告了假。二姑娘受召去了沈府大宅，五姑娘称病。方鸿彦面对三位姑娘，想起往日七人同坐之境，也有落落之感。
《春江花月夜》排不成了，方先生就讲一些乐礼篇章和文人风雅。
三姑娘看了看四姑娘和六姑娘，两人听得入神。她轻轻地咳了几声，六姑娘最先会意，对四姑娘眨眨眼，然后告假暂退。四姑娘隔了一小会也离开了。
空气仿佛要聚集在一处凝结，三姑娘脸颊上的胭脂愈发嫣红，方先生讲课的声音低下来，迟疑了一下，开始收拾东西，略显急促。
“乐琛哥……”三姑娘终于喊出了深藏于心底的称呼，“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方先生急于离开的脚步停下，没有转身，片刻之后终是步风而去。
三姑娘眼角落下一滴泪，迎着阳光分外晶莹，单薄的身子绵绵坐下，拾起地上的琵琶，指下一划，裂帛碎玉。
二姑娘坐在纱帘后，横笛唇边，一曲《鹧鸪天》引来宴席上客人称赞。
沈老爷看客人起了兴致，便说道：“三年前敝人路经嘉峪关时收留此女，姓顾名清环，一直住在蕴芳楼。孙司长若是有兴趣，我叫她前来一见。”
早有人看见眼色向顾清环示意，她放下笛子走到席前施了一礼，顾盼之间看见沈老爷身边坐着一位平头短须、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虽身着绸缎便装，浑身却是掩不住的官气。
沈老爷道：“清环，这是平城警备司的孙司长，很欣赏你的笛声，给司长斟杯酒吧。”
沈老爷的用意顾清环心知肚明，款款上前拿起酒壶，口吐丁香殷勤劝酒，把孙司长哄得心花怒放。
方鸿彦一路出了蕴芳楼，连守门的老周头打招呼都没听见。不知不觉走到一家酒馆，只觉烦闷忧怀，唯酒可解，进去找个偏处坐下。
酒馆里有一对父女卖唱，少女声如莺啭，只是身体消瘦如柴，面上少了几分红润。
唱的是流传很久的《鲜花调》，咿咿呀呀配着二胡粗劣的声音，虽不中听，却是为讨口饭吃。
方鸿彦本不善饮，酒入愁肠，从喉间辣到胃里，呛得直咳，无心看周遭一切。
两杯下肚，酒意上涌，似坠云雾。他摇摇头，竭力想甩掉脑子中想到的那个人。
昔年，方家和赵家比邻而居，两户女主人相交投契，先后产下一男一女，定秦晋之好。两个孩子一处长大，真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想袁氏称帝引起军阀混战，战火波及，两家在逃难路上失散，自此无讯。
乱离人，不如治世犬。家仆财物或丢或抢，散佚大半。
方家还算好些，被方夫人的娘家收留，不至于困顿无依。而赵家，赵先生被抓到军中不知生死，赵夫人寒病交加去世，赵小姐雅姳被人贩子辗转卖给了沈老爷。
过了午时，小二看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到方鸿彦桌前，委婉相劝。方鸿彦去摸荷包，不防腰间竟然空空如也。小二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七姑娘和长夏走了一趟梨花巷，又在那家绸缎行附近转悠半天，终于把想知道的情况摸了个底透。
看看快过晌午，七姑娘便和长夏准备回蕴芳楼。两人都有些口渴，便在路边买了两碗凉茶。
卖茶的大娘看看四周，刻意压低声音道：“两位姑娘，赶快喝了走吧。”
七姑娘便问：“为什么？”
大娘说：“你们不知道吧，县长新纳了个五姨太，他那小舅子前天才在街上抢了个姑娘，那家老汉上门去要闺女被打了个半死，听说在家里快不行了，一家人哭得呼天抢地，真是惨哟。”
七姑娘点点头，长夏却是变了颜色，一口气喝完碗中凉茶。
七姑娘让长夏找了个人力车，说好价钱便坐上了。骑车的小伙子头戴毡帽卖力蹬得飞快。
“停下，停下！”
前方街道口放了木栅栏，中间的通道站了四五个当兵的。
“军爷，什么事啊？”小伙子停下，擦了擦干汗陪笑问。
“奉上边命令，临检！”
“军爷，车上是两个女客，要回沈府的。”
“哪个沈府？”
“兴安街的沈府。”
两个兵士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拿着枪走到车边，毫不顾忌地直盯着女客，然后轻佻地笑。
高个说：“瞧着这两个小娘们还不错，听说沈府今个宴请我们孙司长，就卖个面子待会让你们过去吧。”
矮胖个的说：“还听说沈府有座红楼，里面养着各样的漂亮姑娘，什么时候我们哥们能进去快活一回就好了。”
长夏气的脸色都变了，这是把蕴芳楼当什么了，真是下流痞子。七姑娘握紧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冲动。
好在两个兵痞只是嘴上沾占便宜，没有更无礼的举动。
滴滴。一辆黑色福特T型敞篷车从对面拐角驶过来，立即有兵士移开木栅栏，立正敬礼。
前面开车的是个年轻英俊的军官，后座上坐着一身衾绸，华彩艳丽的少妇，墨镜遮眼，樱桃红唇。
七姑娘下意识地看着他们，那军官感觉到视线，看了她们一眼。福特车开过去后缓缓停下。
“绍亭，怎么了？”少妇轻轻询问。
“四太太，我有点私事处理一下。烦请稍等。”军官下了车，朝着人力车走过来。
“长官！”
军官看着站得笔挺的五个兵士，指着人力车问：“这是怎么回事？”
兵士面面相觑，高个的忙说：“报告长官，只是在例行询问。”
“问完了吗？”
“问……完了。”
“那就让她们走吧。”
矮胖个朝人力车小伙子摆摆手，小伙子如蒙大赦，赶紧蹬上一溜烟去了。
七姑娘回头，那军官转身上车，发动引擎。
这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帮忙呢？她转头问长夏：“那个军官，你认识吗？”
长夏摇头。这就怪了。也不知何日能再遇上，道谢自不必说，顺便也该一探缘由。
“姑娘，姑娘，看，方先生……”长夏忽然抓住她的手臂摇晃，指着街边的一群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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