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相思

　　“公子，许副官果真不在平城，说是请了假回乡探亲。”沈书进门。

　　沈君衡放下毫笔，淡然道：“怕是已经去镇江了。看来，他对小七是不肯放手了。”

　　沈书思索，道：“听说前几天就有一个讨饭的常在那边门口行乞，七姑娘走后便再没来过，现在瞧着估计是许副官安排下的，他倒是个有心人。”

　　沈君衡不作声，眉头略蹙，过了会儿道：“等把府里的事料理干净了，你随我去趟镇江。”

　　“那，小七姑娘会不会怀疑？”沈书犹豫。

　　沈君衡抬头，眼中闪过异样情绪，反问道：“难道你觉得我去只是为了见她？”

　　沈书自知失言，讷讷道：“公子恕罪，再不敢妄自揣测了。”

　　沈君衡摆手：“去吧。”

　　他坐了一会儿，从瓷筒里抽出一幅画，缓缓展开。画上是一个妙龄女子，身穿苗疆服饰，娉娉袅袅，赤足起舞。

　　“会是她吗？”沈君衡自语，唇边勾起柔和的弧度，注视着画中人俏丽的脸庞。

　　他卷起画轴，放回瓷筒，仰卧在沙发上，微眯眼睛。

　　一年前，他和沈书途经惠来县，游览神泉港“三奇”“八景”，竟然遇上了难得一见的海市蜃楼，看到的便是他凭记忆画下的那个女子，那次的蜃景近乎眼前，她在天空之上起舞，宛若壁画里的飞天，一颦一笑灵秀动人。

　　当时的游览者并不多，惊奇地观望着从未如此相近的蜃景，等到人群中的一个外国人反应过来掏出相机时，短短几分钟的画面已然消失。

　　从此，那女子的容貌便时不时在他心头浮现。

　　他知道，海市之景虚无缥缈，那女子也未必真有其人。但他还是拿着画去了苗疆，用了半年的时间走访，一无所踪。倒是顺手做成了好几笔生意。

　　如今，他也不指着能找到这个女子了，就把她当作年少时一个绮丽的梦，一段朦胧的心动。

　　至于小七，不过是个意外。

　　他抚了抚额头，心道，平城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

　　许绍亭到家时，天已过午。许母接着电报就喜形于色，早早备好了果蔬鱼肉，炖上汤，打发车夫提前去接。

　　等到儿子一到家，先让杏影倒好洗澡水，等他洗去风尘换了衣服，热腾腾的饭菜就摆上了桌。那些都是许母亲自下厨做的。

　　看着儿子吃得香，许母又欣慰又心酸，部队的生活苦了孩子了。

　　许母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说些家中近况。然后话题一转，道：“亭儿，前些天你姑姑来信，说你姑丈世交家有个女儿，年纪同你相仿，模样脾气教养均是好的，想着合适便早点给你们定下来……”

　　许绍亭停下筷子，顿了一会道：“妈，我如今在部队里，无功无业，又不常在家，岂不是耽误了人家？”

　　许母道：“傻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道部队的人都一辈子不成婚吗？妈想好了，娶了亲，媳妇先住在家里，等你们有了孩子，妈帮你们带着，你媳妇再去跟着你……”

　　“妈，”许绍亭站起身，“我累了，先去睡一觉。这事以后再说。”

　　“好吧，你先去歇会。你那屋里我让杏影收拾过了。”许母殷勤嘱咐，起身收拾碗筷。

　　坐了两天的火车，许绍亭也确实乏累，盖了个毯子很快就睡着了。

　　许母不放心，到他房里看了一回，看着儿子熟睡的模样，想起两年多没见，他不仅长高结实了，性情也稳重多了。

　　瞧见桌上的箱子，许母便想趁着他睡觉帮他整理了。她轻手打开，不过是些衣服和随身物品。

　　她一样样拿出，到最后在箱子夹层里发现了叠得鼓鼓的一块白绢。她存了好奇，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玫红色的绸绫，展开竟是一个绣着金色莲花纹的肚兜。

　　许母思前想后，悄悄把箱子里的东西放回，出了儿子房间。难怪他到家之后一直自己提着箱子，连去浴房都带着。

　　一觉醒来，天已透黑。许绍亭翻了身，顺手按下桌上台灯的按钮。

　　他坐起身，视线落到箱子上，赶紧踩了拖鞋过去。

　　东西虽都在，却像是被动过了。他想了片刻，一定是母亲。夹层里的白绢还在，却不是他包的方法。唉，母亲一定发现了。这下真是有口难辩。

　　许母给女儿打了电话，第二天许良玉便带着七岁的女儿织茵和四岁的儿子恩玮一道回娘家探望弟弟。

　　姐弟俩在庭院里玩躲猫猫，许良玉一边看着孩子们，一边同弟弟说了会家常，便道：“再过两个月你就满十八了，妈早前就跟我念叨，要给你及早说门亲事。虽说现在世道乱了些，可也妨不了男婚女嫁。听妈说她昨天跟你提你没回应，那你告诉姐姐，是不是心里有了中意的女子？”

　　“大姐，我好不容易回趟家，你们倒都来催婚了。”许绍亭早就打定主意，不动声色，“我现在还不想说亲，再等等吧。”

　　“等什么啊？只是想着先定下来，又没让你现在就成婚？”许良玉急了，“现在这仗打来打去的，百姓心都不稳了，谁知道将来怎样，有女儿的早早就嫁出去了。若不趁早张罗着，合适的女孩子会越来越少。你呀，就看在爹妈面上，给他们一个准话吧。”

　　许绍亭沉默片刻，道：“你们放心，我不会不娶的。”

　　许良玉见问不出什么话来，干脆挑明：“那你箱子里放的那个肚兜是怎么回事？这你总得告诉大姐吧？”

　　“大姐，难道我不能有一丁点自己的私隐吗？”许绍亭冷了脸，“我已经长大了，难道还如小孩子一般，事事听你们的安排？”

　　许良玉愣住了，许父深受儒家思想熏陶，他这个弟弟自小就管教得极严，六德六艺未曾落下。她也习惯了以长姐的姿态管教他，此时倒觉得，离家两年多的弟弟已经不知不觉长大，不能再当男孩看待了。

　　她脸上讪讪，道：“你何必生气？大姐也只是想关心一下你，你不愿说便不说吧。可你也稍微体谅一下家里，妈说的事成与不成，你让她有个谱行吗？”

　　“大姐，既然非要弄个明白不可，那我就在此说清楚，必要中意的女子方可为妻，我若相不中，凭她什么身世相貌都不值一提。”许绍亭站起身，“还有，那个肚兜，并不是对方相赠，她自己并不知道在我这里。你们不要想差了，看轻了她。”

　　许良玉看着他的背影，慨然一叹。

　　晚上吃饭时，一桌子静悄悄的，连两个孩子也看出了大人之间的不对劲，默默地扒拉饭菜。

　　许绍亭便给母亲夹了菜，道：“妈比以前清减了，可是想念儿子的缘故？我素日不在家，全靠大姐和姐夫照顾家里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我哪能不想念你？倒是你那老顽固的父亲，什么家国大义说得头头是道，我想去看你都去不得。”许母脸颊缓和，有了几分笑意，“亭儿，你长大了，有喜欢的女孩子，这很好。是妈多心了。”

　　许良玉给她添了汤，笑道：“是啊，妈，绍亭有自己的想法，他又一向懂事，您啊，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萧冰瑶路过邻家已然空闲的院落，抬眼看了落锁的大门，心中寥然。

　　璎珞跟在她身后，道：“小姐，许先生走啦？”

　　“是啊。”萧冰瑶淡淡应道。

　　对面驶来一辆车子，在郭家门口停下。郭家小姐郭柔珍挽着一位眼生的少妇从车上下来，说说笑笑，状态亲密。

　　那少妇穿得华丽，转眼看到萧冰瑶，眼风生媚，笑道：“郭小姐，这位邻居可是新来？”

　　郭柔珍见过萧冰瑶一次，道：“蓉姐姐，这是曹家的外甥女宋小姐，从北边来。”

　　少妇便扭着水蛇腰走近几步，顾盼生姿道：“宋小姐，有礼了。我是百花井街的李蓉娘，专给闺中姐妹做钗环衣服。宋小姐若有空，可到我那里看看，包您满意。”

　　萧冰瑶瞅着她举手抬足多见矫揉造作，心中反感，道：“多谢李老板盛情，不打扰两位了。”

　　璎珞跟上她的脚步，回头看了眼，轻声道：“小姐，那个李蓉娘，搔首弄姿的，哪是什么良家？郭小姐怎么和这种人来往？”

　　“这种人有这种人的好处。你不是听人说，下个月郭小姐就要出嫁了？”

　　“是啊。那不是更不能叫人说闲话吗？”璎珞疑问。

　　“说什么闲话啊？人家快要出嫁了，找个做钗环衣服的上门，也是正常吧？这种狐媚蛇行的女人男人可是移不开眼的，郭小姐顺便请教一下驭夫之道，岂非方便？”

　　璎珞恍然，道：“那小姐将来嫁给许先生，是不是也如郭小姐这般？”

　　“你胡说什么呢？”萧冰瑶红了耳朵，嗔道，“璎珞你答应我什么，以后不要随意再提许先生，万一被人知道我可饶不了你。”

　　“是，小姐。”璎珞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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