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故人来
炎炎夏日，天际飘来一大朵乌云，遮住炽热的骄阳。
萧冰瑶收起遮阳伞，见前面街市上围着一群人，顺着缝隙可见一个少女跪在地上，手里捏着草标，怯生生地看着众人。
旁边的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人上前问价。有人奇怪，就向旁边的人打听。知情人便说，这女孩已经自卖过好几次了，每次把她买去的东家不是病死便是遭灾，晦气接踵而至，一来二去就没人敢买了。
少女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看到萧冰瑶后眼中一亮，又迅速低下头，低声啜泣。
萧冰瑶想转身离去，然而一种奇怪的感觉却牵着她，让她不自主地向着女孩走近。
不对。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并不太愿意管这个女孩子。可耳边却似有人对她轻诉，救救这个女孩吧，她很可怜。
就在她走到女孩面前的时候，女孩子眼中闪过细微的笑意，缓缓抬起了头。
萧冰瑶看到她的脸容，清秀带着懵懂，无辜的眼神直达心底，仿佛就等着她开口许给她一个安身之处。
唇瓣微翕几次，萧冰瑶终是说出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楚楚可怜，道：“我叫莺儿。姐姐，求你收留我吧，我什么都能干，只要给口饭吃就行。”
围观的人看她有些动摇，便提醒她道：“姑娘，这小丫头可是个不祥之人，你要三思啊。”
女孩急忙摇头，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那都和我没关系。真的和我没关系……”
萧冰瑶看她急出了眼泪，不由生了恻隐，刚要开口，人群里挤进来一个小道士，抹了鬓角的汗水，气喘吁吁阻扰道：“千万……不能……收留她。”
那女孩看见小道士，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躲在萧冰瑶身后，怯怯道：“姐姐，这个小哥哥好无情，我害怕。”
萧冰瑶皱眉，看向小道士，目光交接之时，思虑一阵清明。她倏忽转身，目光透出几分冷色，对莺儿道：“你怕他就对了。”说话同时移步到小道士身边。
女孩一愕，捂脸道：“你们是坏人。”拔步飞快跑去了。
小道士没有追，看着萧冰瑶，从怀里摸出一张符，道：“以后看见她，千万别靠近。这道符是我师父画的，有法力，你随身带着，她就不能再迷惑你了。”
萧冰瑶接过符，问：“你怎么不追去呢？万一她再去害别人……”
小道士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经常吃不饱饭，没有力气追得上，每次我一找到她，她就跑……”
萧冰瑶莞尔，道：“那我请你到馆子里吃饭，作为你帮助我的报答。”
街角拐弯处，莺儿出来看着他们的背影。她的目光一直跟着小道士，低声嘟囔:“傻云海，笨云海……”
她的目光又看向旁边的女孩，多了几分探究，自语道:“这位姐姐……很有来历嘛……傻云海肯定没看出来。”
萧冰瑶给他点了一大碗米饭和两个素菜，本来还想加个鸡腿的，小道士谢绝了。
看着小道士狼吞虎咽的模样，一定是常常挨饥，萧冰瑶的心中生出几分爱怜，看着他的目光就像看着自己的弟弟一样。出了饭馆，萧冰瑶又买了些好吃的糕点包好放到他的包裹里。
见小道士有些不好意思，萧冰瑶便道：“你啊，真傻。”
“什么？”
“我说你啊，也是有些本事的，就是心太善。喏，你师父画的这些符，随随便便就送出去了，连报酬都不知道索要，竟然让自己挨饿，真傻。”萧冰瑶叹气。
“我……我不是为了钱……”
“你当然不是为钱，可在这乱世，没有钱你连生存都成问题了，还怎么修道度人？世道这么乱，老百姓生计艰难，道观里也不好过吧？你若不凭本事挣点钱，怎么养活你自己？你啊，下山时师父没教过你吗？真是白给你画这么些符了。”
小道士摸摸头，赧然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萧冰瑶亲切问道。
“我师父给我取名云海，从小就生活在茅山，现在观里日子不好过，很多师兄弟都下山了。我也是听师父的话下山来谋个生计。”小道士老实说道。
萧冰瑶想了想，问：“你会干什么？”
“劈柴烧水做饭我都会的。”
早就该想到，山上岁月是很无聊的，小道士也只能卖把子力气了。
萧冰瑶道：“这样，我在城西有一家店，正缺人照应，你帮我看店，晚上就住在店里，我保证你的一日三餐。不过有一样，你得换下道服，穿俗家衣裳。你看行吗？”
小道士找到落脚之处，自然高兴。
在路旁的店里借了纸和笔，她给小道士写了字条，让他拿着去城西。
天色已然阴郁，浓云铺展开来。萧冰瑶拿着伞快步往前走。
不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温润如玉，从容淡然。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二公子？”萧冰瑶停下步子，有些惊讶，下意识地看看周围，只有他一人。
“怎么？很意外？我来这里办些事情。”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唇边绽开一抹笑意，“你和平城时不大一样了，看来在这里过得很好。”
“还不错。”她勾唇，眼眸中多了几许真诚，“这要多谢你肯放我走。”她对他是一直存了感激之意的，临别之时本想感谢，只是没想到，他并未见她。
“珊瑚说，你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连首饰和衣服都收拢好留下。看来，我们沈家没有一点能让你有念想的了，你可是早就厌倦？”
“哪有那么糟？这只是我的一种习惯而已，不该我的，我不能要。”萧冰瑶拢了下被风吹散的头发，笑笑。
风中裹着零疏的清凉，霎时，豆大的雨点砸落。
萧冰瑶撑起伞，很自然地走近沈君衡，将他罩在伞下。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下雨了，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沈君衡看着她澄澈的双眸，点了点头。
他没说去哪里，她便随着他走。一时气氛有些凝固。
“我准备去日本留学。”
她抬头，有点微讶，转念一想，道：“很好啊，你有这个条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的目光落在她举伞的手上，接过伞柄，道：“我来吧。”
萧冰瑶松了手，缓解了手臂的酸麻，想了想问道：“那件事怎么样了？你应该会在走之前解决的吧？”
“已经差不多了。平城本来也不是我们的世居之地，除了迁居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沈君衡看着前面的密雨。
“嗯。如果是我，也会这么选择。自古民不与官斗，避其锋缨保身为上。不过，我想那个孙司长一定会阻挠的，他不会轻易放你们离开。”她抬头看他。
“放心，不会有事。”他简短说道。
萧冰瑶便不再问了。
雨水紧密，随风斜散。不多时，她的衣裙便湿了一截。她低头看了他的裤脚，同样被雨水打湿。
沈君衡在富源饭店门口停下，道：“我就住在这里。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先随我进去避会儿，我还有些话同你说。”
她接过他已经收起的伞，随他上了二楼。
沈君衡关上窗子，给她倒了热茶。她倒也没客气，坐在沙发上，喝了茶暖身。
天空阴沉得如同染了墨，大雨哗哗，没有停歇的前兆。
沈君衡换了衣服从卧室出来，便见她抱臂站在窗前，隔着玻璃出神地看外面，连他走到她身后都没察觉。
“在想什么呢？”他轻轻问。
“想家。”萧冰瑶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
“这个，送给你。”他抬起手，是一幅卷轴。
萧冰瑶有些不明所以，接过后徐徐展开，是一个少女的画像，画上的人正是宋湘。
她抬眸看他，不知何意。
看着她迷惑的眼神，沈君衡心底自嘲，果然，她是不明白的。
“难道，我画得不够相像？”他从她手中取走，作出要撕毁之状，“既然不像，就不用留着了。”
“哎，别……”她一着急，慌忙拉住他的手，更加不解，“我没说不像啊，干嘛要撕了？”
“你愿意收下？”他垂下眼眸看她。
“当然。虽然这画得不是我本身的相貌，好歹我也借用了这么久，已经看得习惯了。”她莞尔而笑，忽然察觉到自己正拉住人家的手，收回背在身后，若无其事看向别处。
沈君衡看着她流转的眼波下闪过的不自在，不禁唇角弯起。他放下画轴，伸手拨开她的刘海，指尖抚过她的眉峰。
萧冰瑶被他这突然亲昵的动作弄懵，她意外地看向他，却见他的眼中绽着别样的光芒。脸一下子热了，想推开他的手，却被他握住。
“沈公子，我……”她想挣开。
“别说话。”沈君衡捧住她的脸，眼眸深深地看着她，声音低沉醇厚，像磁石一样吸引，让她移不开眼睛，“你……真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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