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告一段落
这一个多月宫里的气氛格外怪异，自从那日舒兰贵妃母子出事，宫里的奴才们都做事小心谨慎。再木纳的都比平常多长点心，生怕一个不注意得罪了主子被打发出去，而这些主子指的自然也就是明德帝和慕容皇后。
顾婉卿站在窗户边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凉风，都快到十二月了，时间过得真是快，转眼就快到年下了。顾婉卿将手中的纸条展开，只见上面仅有两个字：避嫌。
顾婉卿面无表情，将纸揉成团握在手中，继续看向窗外感受着迎面的风。
虞柯从她身后走来，将一件白色披风为她披上，说道：“可是国师的消息。”
顾婉卿简单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披风，说道：“二皇子出事，谁都知道前几日我与二皇子走得近了些，他在教我避嫌。”
虞柯问道：“那面具男子的事还要继续查下去吗？”一想到那晚的面具男子，虞柯便心里发凉。
顾婉卿说道：“不用了，我们查不出来的。他一定是宫里的人，对这个染缸里的事了如指掌。那日出现只是为了阻拦你，并不是不伤害你，可能下次还有他出现的时候。”
虞柯回道：“但他的存在却让你暴露在别人眼中，那晚此人必定是知道你要帮助二皇子所以才出面阻拦。”
“那人武功比你高，杀死你都可以。”顾婉卿继续说道：“宫里的眼线太多了，我又岂止是在他眼中暴露。那人之所以会阻拦，必然是受幕后主子指使。眼下我们就算是能查出什么也没用，只会起到反效果把他背后的人逼急，到时候对我们更不利，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这盘棋，暂时将死了……还差点把她自己也搅和进去。
见顾婉卿如此懊恼，虞柯又问道：“可您……为何要帮助二皇子，您应该知道您进宫的目的，本不该惹这些上身的，就算不是为了国师府，你也该为你自己。”
虞柯说的没错，顾婉卿进宫只是缓兵之计，日后她是要离开这里的。她要做的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尤其是皇家秘事绝不该沾染，可事情却演变到了这个地步，只怕自己暂时不能独善其身了。
顾婉卿微微转身，只给了虞柯一个侧脸。虞柯问的也是她自己想知道的，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帮助储玉，难道就因为不公平的身份，不公平的待遇？难道就因为储玉身上有自己的影子？
顾婉卿转过身，看着虞柯，眼中神情尽是惆怅。阳光从身后打过来落在她的背上，从虞柯的角度来看，尽是万丈光芒。
“我跟你说实话，你会告诉国师吗？”
一句话把虞柯问住了，虞柯看着近在咫尺的顾婉卿，他不求别的，只要能站在她身边就好。可又感觉她虽存在却又遥远，一个不小心就会消失。
“不会。”这是坚定的语气。
顾婉卿嘴角微微上扬，不是以往的淡然，不是从前的处事自若、云淡风轻，而是苦涩：“我在储玉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有时候会忍不住伸出手。”
傍晚：
趁人少的时候，顾婉卿披着黑色披风，戴着帽子遮住了脸，在虞柯的陪同下去了一趟牢房。
当然，为了避嫌并没有逗留太久，只是简单询问了一些相关事情，不到一刻钟便出来了。
顾晚卿从牢房出来之后，直接奔着翙秧宫的方向走去。可不巧的是迎面而来一位她此时不太想见到的人——黄舜。
云腾锦袍，雍容华贵，衣服上的沁丹竹墨图象征了他那高高在上的身份和地位，可披肩的长发，精致的面容却将他归为了不染世俗的仙子一类。一早就知道黄舜的随性，可这不伦不类的搭配如今亲眼所见，竟有了别样的一番视觉冲击。顾晚卿脑海中除了仙嫡一词，再无其他词语形容。
见迎面而来的人是顾晚卿，黄舜嘴角扯出了一抹明艳动人的微笑。二人迎面相遇，免不了客套一番，即便顾晚卿心里是抵触的。
“皇子师这是去了哪才能路过这里？”黄舜笑着看着顾晚卿，那笑容很好看，但看人的眼神却格外的深邃。
顾晚卿想过他以任何方式开口，却没想到他竟这么直白。自己身后的方向不就是牢房的方向么，而且黄舜绝顶聪明，洞若观火的功夫更是炉火纯青，他怎会不知道顾晚卿去地牢见谁、做什么。
顾晚卿脑海中想起来顾文生说过的话，便不由得加重了阴暗的气息，但却一脸和气的装作不知情，和黄舜打着太极：“抱恙多日，出来转转，想来这偌大的皇宫只有这边不曾来过，便遣了下人出来透透气。”
黄舜轻笑，露出一副关切的样子，走上前来靠近了顾晚卿几分：“那皇子师最近身子可好利索了？”
顾晚卿并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却欣然接受依样画葫芦，演绎着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戏剧：“托丞相的福，本就不是什么要紧事，现如今已经恢复妥当。”
“那便好，近日宫里事儿多，一个不留神便出了大事，二皇子被责皇上伤心，皇子师要是再出事皇上可就寒心了。”黄舜轻笑。
“怎会，小生虽然敌不过丞相足智多谋，但察言观色的功夫还是会的，必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触碰逆鳞。”顾婉卿回道。
这次黄舜并未回应顾晚卿的话，而是保持着迎风而来扑面暖的笑容再次靠近了顾晚卿几分，妖孽般的曚子微微眯起，微微开口使顾晚卿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皇子师身上的味道还真是独特…不像是寻常男子所有的。”说完目光竟沿着顾晚卿的额发，转而到鼻尖，嘴唇……最后抬眼对上了那深邃的眼眸，仔细的打量着。
顾晚卿心头一紧，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而后却消失不见，但黄舜却完整的捕捉到了那意思慌乱，嘴角再次上扬了一个弧度。
“丞相也很独特，男子不束头发难道有所讲究不成？”顾晚卿调整了呼吸，本能的拉开了自己与黄舜的距离。转而将话题转移到黄舜的一头黑发，目光自然也落了上去。
“呵呵……”黄舜轻笑，把玩着自己手中的发说道：“不是我不注重仪表，只是将头发披散下来实在舒服，毫无压力。你如今还小，在后宫呆着实在是享福，等你什么时候也能到前朝去议事便知道这其中的关翘了。”
他在提醒顾婉卿，提醒她后宫阴险，前朝只会比后宫更阴险。与前朝的牵扯相比，后宫的手段计谋不过是九牛一毛，小菜一碟。
顾晚卿看着他的发说道：“黄相如此费心费力是否用在算计别人身上？”
顾婉卿在赌，也是在试探，试探他那晚究竟是否一直在位置上不曾离开。
顾晚卿的直接意料中的换来了黄舜眼中的犀利：“呵呵呵皇子师不知，我黄舜从不做算计别人的事，只不过偶尔心血来潮顺水推舟罢了。”
顾晚卿轻笑，心中疑惑，那一晚他究竟是否离开过宴席……是否出去过……那样明显的一个人，来去之间怎会不被察觉。
然而顾婉卿不知道的是，一个刚刚开光的小小修炼者面对一个已达金丹期的修行者而言，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若是日后她知道修行级别越高越是能隐藏气息的话，眼前的很多事情便能迎刃而解，就都说得通了，只是此刻时机未到……
映心堂：
“呵呵死了……”黄舜淡淡一笑，看着明德帝：“皇上明明有心事还非要跟臣下棋，您说您这不是找虐吗？”这个节骨眼上还敢这么跟明德帝开玩笑的，普天之下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人。
明德帝叹一口气，直接转过身去不看棋盘：“你倒是轻松，事情办得如何。”
黄舜一笑，左手杵着下巴，把胳膊肘支撑在棋盘上说道：“皇上交代办的事，臣一定尽心尽力，臣尽心尽力之事从未出过差池。”
明德帝又转过身来看着他，问道：“那晚你确定去的人是皇子师身边的暗卫？她今天还去牢房看储玉了？可有其他人在附近？”明德帝有些急躁，一脸问了三个问题。
黄舜又是一笑：“当然，那百里家的小公子着实有几分实力，未免他坏事，臣特意跟了过去，还与他打了几招，自然不会看错。至于今日牢房附近的眼线早就被臣抹杀掉了，臣不会让这些杂碎影响皇上的计划进行。”
“百里世家的那些旁支分部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四处隐藏躲避。”明德帝若有所思说道：“这么说来，她还真是在帮储玉……可你居然查不出为何原因？”
“呵呵呵……”黄舜又是漂亮一笑，弯着漂亮的桃花眼：“臣何时骗过皇上，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有别的目的，毕竟贵妃娘娘私底下找过她。但不过怎么说，她一人之力还是不足以为惧，二皇子出宫一事不会出岔子，您静观其变就是。”
宫里的眼线就是防不胜防，有些人你以为他是自己人，其实他的主子另有其人。有些人，你以为他是谁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却不知那人背后的主子不止一人。无论是舒兰苑、椒正殿还是映心堂、翙秧宫都少不了这些人忙碌的身影。
明德帝童年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摸爬滚打，又在如今的位置上稳坐多年，这种小儿科一样的道理他岂会不懂。再者，原本只是偷盗之事，却连环牵引出巫蛊之术，这其中的环环相扣不说明了却也是八九不离十。
前朝汉武帝一代，因巫蛊之术牵扯了数以万计条人命，朝野内外动乱，耗时数年未能平息，她这一招是想抹杀掉所有跟储玉有关的人啊……真是狠毒。
慕容皇后、舒兰贵妃、储玉、祥麟、顾婉卿、慕容岚极、包括明德帝自己都是这其中的牵引者。谁在背后下了黑手、谁在暗中顺水推舟、谁在中途加以阻拦、谁在最后承担后果、谁又最终满载而归……
明德帝叹了口气说道：“如此便好，那就一切照常进行，且不能露出马脚，晚些你亲自去宣旨。”而后将目光直直的锁定在黄舜身上，黄舜与其四目相对。只是下一秒黄舜便收起了之前那副微笑悠哉的模样，因为他知道眼前人每每露出这种表情便是有事发生。
果不其然，明德帝思量许久说道：“此番艰险，务必保住储玉性命。”
“臣遵旨。”
椒正殿：
慕容皇后还在为没能处死舒兰贵妃和储玉而气恼，已经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可留恋。
“皇上当真让黄舜去传旨了？”慕容皇后问道。赵权也是如实禀报：“是，皇上交代丞相大人亲自去狱中宣旨。”
“可为什么是黄舜？”慕容皇后诧异：“平时这种事都是福来去办的，这回让黄舜去是什么意思。”
赵权回道：“娘娘您放宽心，以前也是有过的丞相替皇上宣旨。这次毕竟是处死皇子，大昌开国一来头一遭，皇上定然重视此事，或许只是想让二皇子走的体面些。”
慕容皇后听了这番话心里是舒坦了不少，可人不死她还是不放心，就怕节外生枝。叮嘱道：“你再派个人去紧跟着，一旦发现不对劲赶紧来禀报。”
“是，奴才这就去。”
赵权刚走，祥麟便进来：“母后。”
“麟儿快过来。”慕容皇后很是高兴，扫去了刚才的阴霾：“怎么还是这么瘦，这些天来给你熬的补汤都喝哪里去了。”
摸着祥麟有些凹陷的面颊，慕容皇后总是心里难受。祥麟看着眼前的女人，心中有些酸涩，但更多的是憎恨和怒火。不知何时，可能是某天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学会隐藏了，隐藏着自己的情绪和心思，不让任何人知道。
“母后不用担心，儿子身体已经好了很多。方才听赵公公说要去狱中，是出了什么事吗？”祥麟问道。
见祥麟如此问，慕容皇后自然一五一十的跟他说明白，当然这里面必然有她的一番添油加醋：“麟儿不知道，你这几天之所以重病连太医都治不好，正是因为储玉和他母妃合伙用巫蛊之术谋害你，亏得你平时把储玉当兄弟一般待他不薄，可他却这么报答你，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良心让狗吃了！”
祥麟惊讶，只是脸上并未表现出太多异样，隐藏的极好：“储玉……用巫蛊之术害我？”
慕容皇后回道：“自然，福来在舒兰苑搜出了写上你生辰八字的小人，你的病才好。”
祥麟低下头，慕容皇后看不见他眼中的恶心和愤恨。这事谁都不会知道，可祥麟自己却清楚自己是怎么生病的，自己是被什么吓到导致大病一场，终日胡言乱语夜不能寐。而眼前这个女人，却在关键时刻抓住时机，利用自己的病症借机陷害别人，事后还巧舌如簧的篡改事实真相，这样的女人竟然是大昌的皇后，竟然是自己的母亲，真是太可怕了。
“麟儿，你知道吗？储玉就是个例子，以后不管对谁都不能真心实意，子潇也好，朝阳也好，越是跟自己亲近的人越是会害你。”慕容皇后依旧在为祥麟灌输这些思想，并未察觉祥麟的异样。
祥麟看着她，问道：“任何人吗……”
“是。”慕容皇后加以肯定。
此时这个女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认为这样的教导是对儿子好，是能对祥麟今后的人生起到帮助作用的。或许若干年以后她要的目的达到了，可她却不会想到今日的一番话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多大的影响，甚至对大昌国的颠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事情总是突然发生，而结果往往是后来才知道……
慕容皇后没有修为，只是凡人，所以她看不见此刻祥麟身后那密密麻麻抱成一团的恶鬼怨灵，散发着怨气和黑雾。
月亮躲进了云层中，椒正殿内被阴影笼罩。然而这样诡异的景观，除了祥麟并无旁人看到，亦无旁人知晓。
明德帝十三年冬：
除夕夜前：
二皇子储玉因偷盗被皇上斥责并加以严惩，但念其年幼、姜桂之性、璞玉浑金、故朕感叹不忍极刑，即日起派二皇子储玉充军远征边境，无召不得回京。舒兰贵妃，久在宫闱，却行巫蛊之术，明知故犯、德行有亏，念在其侍奉圣驾多年未有错漏，便网开一面不予处死，但终身幽禁舒兰苑，任何人不许探视，非召非死不得出。
此番昭告天下，大昌国内外哗然一片。
顾文生和顾婉卿来往的消息中提及最多的便是，朝堂之上的立储之说。二皇子远征实际上是变相的流放，如今皇子中祥麟独大，无人可比。朝中大臣并没有分化两极，而是战线统一，纷纷谨言明德帝立大皇子为太子。在慕容皇后的施压下，诸夏国来往大昌的信册中也多番提及了有意与大昌联姻之意，要将自己国家最尊贵的公主嫁与未来的储君，实则为试探其心意。
本以为慕容皇后近日会有所行动，但看起来明德帝迟迟不肯立储着实让她头疼，眼下除了这件大事别的事都入不了她的眼。而自从祥麟的病情好转以后，顾婉卿渐渐发现祥麟似乎与从前有些不一样，尽管是笑，但顾婉卿知道那笑并未进入眼底，而且书堂也是来的有一日没一日。没了祥麟跟储玉的日子，课堂上只有顾婉卿和子潇朝阳三人，倒也清净。顾婉卿忙得过来不说还多了几分闲暇时光，只是不知道储玉那边现在是什么境况。
这几日，晋阳城雪下得很大。路上一定不好走。
那日他离开，顾婉卿碍于身份不方便当面去送，只能在城墙上远远的看着。为保无虞，一些银钱衣物和路上可能用到的东西，都是虞柯亲自交付到储玉手中的。
“主子让我告诉你，贵妃那边一切安全，日后会有人照应，你不必担心。眼下您需要韬光养晦，好好惜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虞柯一字一句的将顾婉卿交代的事嘱咐的话说完。
储玉听着虞柯的话，俨然能想象到顾婉卿在自己眼前说那一番话的神情，心中是高兴的，可看着自己眼下的处境，却怎么也提不起笑容来，苦涩的问道：“她觉得我还有来日？”
虞柯回道：“主子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所以让我告诉你，人必先自重才能被人重，二皇子若是现在就将自己放弃了那才是真的没有来日。”
是啊，人必先自重才能被别人尊重。若是自己都没有活下去的想法和信心，旁人更是不会在意自己死活。想想母妃，想想自己，想想……顾婉卿……储玉知道，这个念头是卑微的亦是渺茫的，但此时此刻对他而言却有点甘甜。
顾婉卿想起那个赌约，如今舒兰贵妃已经进了冷宫，想必已经不能再监视自己。那赌约还要在继续吗？
不知为何，顾婉卿心中突然没了情绪。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如果他还能回来，那就继续吧……
一座城、一面墙、一场雪、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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