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apter 4
海边不远处的一栋白色复式楼。
伊森正在前院里的一棵樟树下挖着东西。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生气过，现在的他恨不得把所有跟江月有关的东西都拿出来扔掉，包括现在土里埋得这个。
可他不会这么做，他心中爱着江月，知道她决定去做这么危险的工作时，他就想到了这土里埋着的这个东西。
它是江月来到陆地的第一年丢进海里的，是把很细的剑。
他亲眼看到江月把那剑打碎成四段丢入水中，当时的伊森觉得和江月有关的一切都是神秘而独特的，他很担心江月当时的精神状态会丢掉一些非常贵重的东西，到头来又后悔。所以私下里，他背着江月连夜把她丢进大海里的那四段发着蓝光的武器打捞了回来，虽然费了不少的精力，但在他看来是值得的。
现在果然是派上了用场，毕竟如果有这种来自其他世界的武器，她在面对人类世界里的危险时就会应付得更加轻松一些，危险自然就降低了许多。
锄头抵到了一个硬物上，发出铿锵的声音。
伊森停下手里的动作，蹲下来改用手刨土，把一个蛇皮袋包着的长条物从里面掏了出来。
夜色下，隔着白色的蛇皮袋，他都能看见武器身上冰冷的蓝色光泽正朝外不断扩散，散发出迷人而神圣的光晕。
伊森把袋子剥开，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把完好无损的细剑，剑尖圆钝，剑柄上嵌着两片薄如蝉翼的白色鱼鳞。
他皱起眉头，他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捡回来的明明是四截断掉的，可现在他手上的这把细剑分明完好无损，就像是一盏明亮的庭院灯，把整个草地涂上了一层如大海一般的蔚蓝色。
伊森沿着剑身上雕刻的细腻纹路一路看至剑尖，没有发现被拗断的痕迹，也没有空置许久会出现的裂口。这么多年来，这把武器竟然可以在土地之下自我修复，简直不可思议。
伊森心中感叹，真不知道亚特兰到底是怎样一个发达的文明，但他如果猜测没有错的话，那肯定是个魔法和科技一样发达的城市。
心想着，他把这把武器重新包好，带着它朝着船厂径直走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数十万米之下的深海，亚特兰的王宫之内，珊瑚宝座上的一条白色人鱼目睹了他所做的一切。她的神情慵懒，姿态妩媚，半个身子斜靠在王座上，看着眼前水幕里一帧帧的画面，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点的笑容。
大殿之上堆满了无数贝壳珍珠金银财宝，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只有黑白两种颜色，这宫殿里的每个角落都袭承了这一特点，让整个精美绝伦的大殿变成了一幅黑白墨画。
胧钟爱黑白，在她心中，这是两种极致对立的颜色，有着不同的意义。
白色是疾病，苍老。
黑色是死亡，未知。
在胧的心中除去这两种颜色，其他任何颜色都没有存在的意义。
她把眼前的水幕挥散掉，说道：“海皇后之锋在一个人类手里。”
“我的女王，不必心急。”
回答胧的，是俯首伫立于王座之下的那条黑色人鱼，他叫马修拉。
他曾是前任海王乌奥姆的四海卫之一，和江月以及其余二人以这至高无上的，承载着荣耀的身份共同镇守七海，他们是乌奥姆从克里斯水晶中创造出来的人鱼，身体里流淌着古老人鱼祖先的血脉。
马修拉说道：“科蒂娅王宫还没有现世，一切都还在我的掌控之中，等江月回到亚特兰，那才是我们抢走海皇后之锋的最佳时机。”他不敢直视胧的眼睛，只是把视线放在她的那头金发上：“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可以打败您了，我的女王。江月于您而言，只是一只可以随意踩死的鱼苗，就放任她多长大一些，杀掉她的时候才更有乐趣。”
胧一双狭长的眼斜睨着看马修拉，他刚刚这番话很得她的心，她喜欢折磨比她弱小的对手，这种时间越长，她越开心。
她摆动着白色鱼尾游至马修拉的面前，抬起他的下巴，逼迫他直视自己：“你真得觉得江月会心甘情愿回到亚特兰？”
指尖传来眼前人轻微的颤抖，他也在害怕自己，很好。
马修拉故作镇定地回答她：“她的命运在引导着她走向这里，她会回来的，我可以肯定。”
胧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带了一丝丝玩味。他们并不能预见未来，但是眼前这个男人的自信让她决定相信他。
毕竟二十二年前，是他将自己从监狱中释放出来的。
胧慢慢逼近他，她感觉到马修拉身边的海水轻轻抖动，额角有冷汗化作水泡飘向头顶上方的水域。
就在她的鼻子快要碰上他鼻子的那一刻，胧一个迅捷的转身，坐回自己的王座之上，声音冷冷地：“我累了。”
马修拉听出胧话里的潜台词，朝着她点了点头，手忙脚乱地游出了宫殿里。
这一切，都被胧看在眼里，她的嘴角始终噙着别人难以察觉的浅笑，直到整个大殿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静时，她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生命里只剩下了孤独这一样东西？
是从她出生的那一天开始？还是她决定帮自己的父亲征服七海的时候开始？
她不会去细想那些过往，那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胧转过头看向她脚边的一个白色头骨，挥手用一段水流将它卷进自己的掌心里。
很轻，没有了生命的重量，它就只是一个象征她功勋的装饰品。
这头骨的主人，是一个没有野心，让她失望的人——
她的父亲，乌奥姆。
当她将自己要征服人类世界的决心，告诉曾经与她并肩作战的父亲时，他却将她骗进深海监狱，囚禁了她数万年。在那漆黑幽暗的地牢里，她无数个日夜都在问自己，她为了这样一个父亲，牺牲了那么多，获得了什么？
背叛，痛苦。
如若有朝一日她能够离开监狱，她会让她的父亲也同样感受到背叛的绝望，她要让整个世界都变成七海的一部分，实现她曾经对亚特兰许下的誓言。
而现在，她已经完成了一半。
只要等，等那条红色人鱼重回亚特兰，亲手将海皇后之锋交给自己，替她打开科蒂娅王宫的大门。
胧将那头骨丢到地上，一双眼睛看着那白骨上两个空空的眼洞，低声说道：
“父亲，我会让你看到亚特兰在我的手中，会有多么的繁荣。”
而在这片汪洋之上，一家破烂的船厂之内。
江月和罗拉正和四条黑色人鱼扭打在一起，里面满目狼藉，本就年久失修的墙壁上，被凿出一个又一个大小不均的凹痕。
江月再次和这些不知疲倦的黑色人鱼拉开一段距离，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衣服，她喘着粗气，问在她旁边的罗拉：“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他们？”
“我不想伤害他们。”
“他们不死，我们就死了。”
话音刚落，两条人鱼再次冲了过来，江月以双剑相抵，剑戟相撞迸裂出巨大的水花，她凝出的双剑在这一刻终于不堪重负，彻底碎裂。
炸开的风流将她和敌人分开一小段距离，让她有短暂的时间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现在的体力已经不够她再次变出人鱼身，凝出的双剑也越来越脆弱，如果那四条人鱼再使出全部的力气攻向她，她不可能再抵挡得住。
“罗拉，他们已经不再是你的朋友。”江月提醒她，罗拉刚才每一次的攻击都有所保留，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根本没办法杀掉他们。
罗拉听罢焦急地在一旁看着，江月的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如果这些人鱼再袭击过来的话，她和江月都不可能再扛得住，她确实不能够再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犹豫了。
罗拉手中的绿光乍现，双颊长出两片极为尖锐狭长的腮连至耳朵后方，她双手往前一抬，做出备战状态。
江月看见她的样子，也重新凝聚起双刃，朝她点头。
目光短暂地交接过后，四条人鱼已经从地上弹起朝着她们冲了过来。罗拉手中的绿光乍现，身旁的大海突然伸出几百条藤蔓，它们不再像之前那般柔软，如一条条致命的尖刺，从四面八方钻进那四条人鱼的身体里。
仅仅是一秒钟的时间，那些人鱼就被几百根坚硬的藤蔓刺成了筛子，禁锢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江月踩上浮起的海水，一个轻盈的翻身，将那四条人鱼的脑袋尽数砍落，黑色的血水顺着藤蔓融进大海。
这场僵持了数个小时的战斗终于在此刻告一段落。
罗拉变回了正常的模样，而他们眼前几乎将整个空间占满的水藤蔓，也在这一刻带着那些人鱼的尸体重新回到大海。
她们站在岸边看着，等到那些尸体沉入大海深处之后没了踪影以后，江月才转身准备离开船厂。
“殿下。”罗拉叫住她。
江月转过身来看她。
罗拉的眼光热切而又温暖，她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七海需要您。”
江月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海皇后之锋已经被我毁掉了，那个人没有办法再找到它的。”
“不，亚特兰是您的家乡啊！您回去看看吧，它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江月打断罗拉的话：“是什么样子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打不过她！罗拉，你难道不清楚吗？她是被写进传说里的‘白色死神’，她身经百战，曾经为海王征服了七海！”
她走到罗拉面前，拉开自己衣服，把自己腰间靠上的那处丑陋伤口露给她看：“我和你都生活在和平年代，生活在她和海王一起为我们打造的和平年代里。我们没有她那么强大的力量和丰富的经验，省点儿力气吧！”
“不，我知道殿下您的实力，您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强大，您是海王从科蒂娅王宫的水晶里创造出来的四海卫，身体里流淌着先祖人鱼的血脉，海王将海皇后之锋赐给你，就是相信您可以在他死后，带领着七海永久的繁荣下去。”
“但海皇后之锋已经断了，海王也死了。”江月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罗拉，我在人类世界过得很好，你可以去找其他人和你们一起完成这个愿望，但绝对不会是我！我有我的家人要照顾，有我自己的工作，我在这里很快乐！”
江月说完，便转身离去。
罗拉没有追上去，她的眼睛已经有一层层薄薄的雾气，几欲落泪。
“我们也是你的家人啊！”她说。
江月在不远处停下来，没有转过身，许久，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说：“曾经是。”
罗拉捂面哭泣，哭得双肩颤抖，不远处的大海里有鲸鱼的悲鸣，附和着她的声音。
直到月亮渐渐隐入云层，似有一场大雨来临，罗拉才翻身跳入大海，轻摆着鱼尾游入了大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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