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 7
死源海之下。
这里未见半缕阳光，海草无精打采地在水中飘摇着，海水浑黄黏稠，充斥着一股陈旧的腐烂气息，那是在亘古的年月里，某只古老巨兽所发酵的排遗物。
有人说，这里是一切死亡的源头，因为这里看不到光亮，没有声音，没有色彩，也没有希望。
在这永恒而坚定的黑暗深处，栖息着一头沉睡了不知多少个漫长岁月的九头海蛇，它浑身青绿，鳞片似尖刀，蛇尾像山脉，九个蛇头细窄如梭，亚特兰人称其为“灾厄”。
自罗拉记事的时候起，“灾厄”就一直在沉睡着，它就像是海底里的一座巨大石像，只留给了后世一个残忍而恐怖的传说。她并不清楚多少年前这只九头海蛇曾经被人唤醒过，也不清楚有没有人曾经打败过它，更不清楚，这头让人不寒而栗的蛇怪是好还是坏。
她对于“灾厄”所有的了解，皆来自书本和迦月口中的故事，她只知道那是一个散播恐惧和疾病的怪物。
罗拉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到死源海来，一辈子也不用看见它。
可是，二十二年前，当胧毁掉了她的一切时，她唯一能躲藏的地方，就是死源海。
“罗拉，我们可以出发啦。”
说话的声音很小，但也足够把沉思的罗拉扯回现实。
这是死源海的一处地窟门口，只能看见一个朝上的狭窄缝隙，那里一次只能出来一个人，罗拉就站在那里，循声望向脚边钻出来的玛琳娜。
二十二年前的新年，罗拉和一群人鱼从亚特兰王宫的那场屠杀里面逃了出来，躲进了这里。她们把这个寒冷的地窟当成了自己的新家园，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而艰苦的日日夜夜。
跟着她们队伍一起的还有几只年纪很小的人鱼，刚刚叫她的玛琳娜就是其中之一。
罗拉很疼爱这些小人鱼，因为相比于她们，自己的童年真得很幸运。
她可以在水晶珊瑚丛里和自己的姐妹们席地而坐，聊起父母在其他海国为她们带来的宝贝，身边有色彩斑斓的鱼群，载人游过的三鳍灰鲨，还有用海岩打造的高楼大厦。
可她们，从记事开始，身边有得只是漆黑的海水，寒冷的地窟，和充满腥臭味的鱼肉。
罗拉拉了玛琳娜一把，让她从缝隙里钻出来，轻笑道：“所以最后在凯伦婆婆那里选了什么武器？”
玛琳娜站直身子，像是炫耀似地摊开手，两把细剑凭空出现在她手里。
罗拉笑着让玛琳娜把剑收好，告诉她：“一位合格的亚特兰战士，从不会在朋友面前亮出自己的兵器。”
玛琳娜负手把双剑化成水流，乖乖地朝着罗拉嗯了一声。
今天是她第一次出去捕猎的日子，昨天她在地窟里过了二十六岁的成年礼后，一大早就从凯伦婆婆那里选择了这把双剑。
没有丝毫的犹豫。
因为罗拉告诉她，迦月殿下曾靠着出神入化的双剑术，在第一百五十届海珍珠巡演上连胜各海国的对手，巡演的最后，她只身勇渡灵魂之海取得乌奥姆王的馈赠“海皇后之锋”。玛琳娜很遗憾没能见到那举世无双的盛况，但想象中的场景，一定是无数见证者们在台下为迦月殿下高唱属于胜利者的歌谣。
她希望自己也能有一天像迦月殿下那样，成为万众敬仰的英雄，所以她在成人礼的这一天选择了迦月殿下的武器，双剑。
今天，她要好好表现下自己，让罗拉看到自己的实力，让她同意自己成为真正的亚特兰战士。
罗拉在一旁看出了玛琳娜眼中的自信，很是欣慰。她当年跟随迦月殿下时也是这样，眼底满是憧憬和希望，虽然现在她不知道迦月殿下在哪儿，但她坚信将来的某一天，她心中最强大的英雄将会重新归来，带领七海回到当年的繁荣中去。
她只要等，在她回来之前，帮她照顾这些不愿屈服于胧的人。
罗拉伸出手感受了一下水中的流速和流向，说道：“今天不太适合捕猎，如果没能抓到鱼的话也不要着急，别用武器，一点点多余的声音都有可能吵醒它。”
它，指得就是“灾厄”。
“我知道啦。”
罗拉笑着甩动鱼尾，带着玛琳娜往不远处的针石林里游过去。
那一代的水域不算特别脏，因为离“灾厄”比较远，他们往往还能见到一些斑石页鱼游蹿其中，这也是罗拉他们现在唯一的食物来源。
捉鱼的过程很简单，斑石页鱼的动作相比于人鱼来说并不算快，通常只要不遇到很大的暗流都还是很好捉的。虽然它的肉质不够鲜嫩，而且也很难处理它们身上那一层像石头一样的鳞片，但这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入口的东西，没法挑剔。
入了针石林后，罗拉二人能清楚感受到水流的速度变得快了一些，但今天海水浑浊，很难一眼就看鱼的踪迹。
罗拉转头告诉玛琳娜：“今天可能很难抓到鱼，如果十分钟之后我们没有看到斑石页鱼，就回去，好吗？”
玛琳娜说：“这是我成人礼之后的第一次狩猎，我才不要空手回去呢，她们会笑我的。”
“没人会笑话你，死源海很脏，也很不安全，这是你出来之前就知道的，他们只会为你感到骄傲！”
“可是我想证明自己，我保证不会发出很大的声音。”玛琳娜细声细语道，像是生怕吵醒了沉睡中的神明。
罗拉拿她没有办法，叹气道：“好吧，就抓一只，一只我们就回去。”
玛琳娜高兴地朝着她点头。
她们接着往针石林更深的地方游去，身旁从海底耸立出来的石柱在海盐的浸泡之下变得脆弱而纤细，稍微不注意就会被撞断。
好几次因为看不清楚方向，玛琳娜都不小心擦到了那些针石林，不过好在反应够快，没有撞断它们。这些石头如果掉入海底，那巨大的声音一定会吵醒死源海的“灾厄”，这将会给海底世界造成难以想象的灾难，甚至比胧统治七海还要糟糕。
最后罗拉让玛琳娜注意周围的环境，不要游得太心急，应该控制尾部的力量，跟随水流的方向，而不是逆流而行，这才让整个过程有惊无险。
她们在石林里转了一圈，仍然是一只鱼都没有看见，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斑石页鱼驱赶出了原本属于它们的领地。
罗拉说道：“水越来越脏了，斑石页鱼是喜欢清水的鱼类，应该不会再出现了，我们回去吧。”
“不要！罗拉～”玛琳娜握住她的手，央求道：“你不是答应让我抓一只才回去吗？”
“玛琳娜，这并不是用来攀比的东西，这附近的海水太浑了，我们根本看不到鱼的影子。如果你想好好证明自己，我可以明天再带你出来。”
玛琳娜想了想，觉得罗拉说得也没有错，只好沮丧地点了点头。
她们按照原路返回，玛琳娜却在转身的瞬间看到一道黑影闪过，她心情激动地回身，飞速跟着那道黑影游了过去。
等到看清那黑色的影子，才发现果然是一只斑石页鱼，而且要比她平常吃得大上好多倍。
此刻，那只鱼正纹丝不动地趴在一根石柱上，和周围背景融为一体。这是斑石页鱼在进食，他正在不断地吮吸附着在石柱上的微生物。
玛琳娜屏气凝神，一步一步地靠近，心里想着只要把这只鱼抓到手，不仅罗拉会夸奖她，地窟里和她同岁的那些人鱼也一定会承认自己是一位合格的亚特兰战士。
她轻轻摆动尾巴，稳固身影，平缓前进。
眼眸边有漂浮而过的微生物，身边的水流开始变得缓慢，周围的一切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一刻，她的心变得很静，静到可以听到死源海深处的诡异叫声，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已经到了距离斑石页鱼最近的位置，只要伸手就可以抓住它。玛琳娜的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容，却在下一刻又僵在脸上。
那只斑石页鱼停留的石柱背后，出现一张诡异的人脸。她吓得往后一跳，捂住自己的嘴巴，强忍住没有叫出声。
然而她身后的一根针石轰然倒塌，径直朝着海底摔了过去。
她眼前的那个人见状，撇下她，猛地往下扎去。玛琳娜呆愣在原地看着，那条人鱼的红色尾巴就像是天边的晚霞一样让人挪不开视线。
等到罗拉从她身边飞掠过去，她才猛地回过神，一并游到乱石崩塌的地方帮助她们把不断下坠的大石块全部捡进怀里。
三条人鱼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时间赛跑，她们对于石头落地的后果都心照不宣。
她们如同三道颜色不一的闪电在海水中翻涌，直到最后一个巨大石块抱到那条红色人鱼的手里时，她们已经不知何时同时抵达了海底。
罗拉马上就注意到了这个陌生人鱼的红色尾巴，她震惊地望向她的脸。
怎么会不是迦月殿下？这条红尾人鱼怎么会不是迦月？
她非常清楚，亚特兰仅存的红尾人鱼只有迦月殿下。因为这种强大的红色基因来自先祖人鱼“火焰女王”韦拉菲尔，在她死后，红尾人鱼已经绝迹，而此后出现的每一条红人鱼，都是诞生于科蒂娅王宫的克里斯水晶之中。
可为什么在迦月消失二十二年后的死源海，会凭空出现一只她不认识的红尾人鱼？
然而这心惊胆战的一幕还没有结束。
伴随着玛琳娜轻唤出地一句“小心！”，罗拉顺着她的视线望向红尾人鱼的身后。
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她们没有注意到的浑浊海水里落下。
而下一秒，它就要撞击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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