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去往前山
小晖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心累，累极了！
一个人，一经走出校门，就不停地经受各种各样的打击，饱尝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好不容易熬到快四十的年纪，才有幸遇上贵人进入单位，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可是，他是努力了，努力工作，勤俭持家。然而，自己的娘家人却不省事，掏光了他所有的积蓄。最终，不但让他变得一无所有，乃至于连那份稳定的工作，美好的前途都给彻底地断送了。而今，眼看就要奔五的人了，却要去面对如此残酷的事实，你让他情以何堪？且心灵如何承受这换任何人都无法承受之屈辱之重？
小晖能够理解这时候陈雨航心里所经受的生死浩劫，却想不出半点的办法进行补救。眼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丈夫，她的心里除了愧疚还是愧疚。而身体，也像是一幢摇摇欲坠的大厦，只要有一丝的风吹草动，就会轰然倒塌。
时光，就像是即将耗尽电池的闹钟，每走一格都显得异常的艰难。一家人，就像是一支支霜打后的茄子，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在艰难地送着那一分分、一秒秒的光阴。
就在一家人好不容易地度过了两天，迎来第三天的早晨时，俞小晖的弟弟，那个做蔑匠生意的俞小善突然来到了家中。
话说这俞小善，无论是性格还是为人处事，与他的一班兄弟姐妹都有很大的不同。且不说他自小开始就是寡言少语的，做事也是一步一个脚印的从不浮夸。从一开始学做蔑，他就认认真真地学，学好了，就认认真真地做。刚出师没什么生意，在有生意的时候，他就拼命努力，每天里，除了做完老规矩定下的数额外，都尽量不厌其烦地帮雇户做些旧物件的修修补补。农村人朴实，你努力，人家就会帮你宣扬。你不行，人家同样会出去宣传。时渐日久的，俞小善的勤劳就被请他做过的人给宣传得家喻户晓了。再说了，蔑件这东西不比家具，只是手头工具，样子好点差点都无所谓，能用就行。你一天能干一天半的活，让人家白白地捡了半天工资的便宜，有谁的心里会不高兴呢？一来二去的，北山一带的人就都争着请他干活了。这破落了的俞家还幸好出了这么个人，不然，这新债旧账的，一家三口还要一日三餐地舔着稻米，凭俞有亮这把老骨头还真的没法应付。
看到俞小善到来，纪小芬热情地请他吃早饭，“来吧舅子，我们都还没吃呢，大家一起吃。”
俞小善随和地笑了笑：“婶子，我吃过了呢！”
自从小晖嫁到陈家，虽然俞小云会有事没事都会经常往这里跑，可小善到这里来却还是第二次。因为名声在外，陈家人对他也并不反感。
虽然说，一家人对俞小善都不反感，但他的突然到来仍是给小晖的心里增加了不小的压力，尤其是像他这种不常来的人。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来会不会又有什么事了呢？
果然，在她的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时候，俞小善找到一个说话的机会对她说：“姐，我知道因为哥的事给你和姐夫增添了不少的麻烦，特别是姐夫，连工作都没了，我的心里也是特别的难受。在这样的时候，再给你增添麻烦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可是……可是……”
两个带着省略号的“可是”把小晖的心脏都要揪出来了，娘家又出什么事了？一种不祥之兆立时笼罩了她的心头。
“到底是什么事？你快说呀！”
由于心里焦急，小晖说话的口气明显地焦躁了起来。
俞小善的心里仍犹豫着，但看看小晖的表情，就不敢再迟疑了。“姐，爸的身体不行了。前几天，他老是说肚子疼，我带他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是……”
“是什么？”
“医生说是肠癌，而且已经是到了晚期，没有多少时间了！”
“怎么？”
特来的消息就像是闷雷，一下就把小晖给炸懵了。
怎么……
就如一支利剑，一下刺穿了小晖那颗冰冷的乍受打击的心，她只觉得周身上下晕眩重滞，四肢无力，泪痕挂在她的眼角，紧紧缠绕她心房的铁链，无情地越绞越紧，终于绞得她跌坐在凳子上。
“妈说，其实爸肚子疼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疼疼好好，好好疼疼，但都不是那种死命的疼，都能忍住，因为家里老是出事，加上手头紧，他也就没去看。我又大部分时间在外面做，他们也没对我说，所以就一直都不知道。”俞小善说到这里时，眼里已经饱含了泪水。
可是，当他下意识地俯首去看小晖时，心脏不禁重重地一跳。“姐，你怎么了？”他赶紧弯下腰去，双手扶着小晖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姐，你没事吧？姐……”
他那急切的，撕心裂肺的叫声，立即招来了悦悦，纪小芬，还有陈雨军。悦悦紧张地一步冲到小晖的跟前，蹲下身去，抓着妈妈的手，“妈，你怎么了？妈你没事吧？妈……”
小晖仿佛似从梦中醒来，怔怔地看着女儿的脸，大半天才像是被人点开了哑穴，狠命地用上牙齿咬了咬下唇，又像是无奈地摇摇头，“没事的，悦悦，妈没事。”话出，泪水也就跟着落了下来。“滴滴答答”地，全落在了悦悦的脸上，她又用手，爱怜地将它拭去。
看到母亲这悲痛欲绝的样子，悦悦的心一下就被感染了，她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有道是：天下难为父母心。看到孩子的眼泪，小晖的心一下就变得更痛了，赶紧就强忍住自己的激情，边用手拭去女儿的泪水，边安慰道：“不哭孩子，妈妈没事的。”
同样是女人，纪小芬更加理解小晖的心，她赶紧蹲下身去扶起悦悦，“起来吧悦悦，妈妈没事的，你起来，和婶子去那边吃饭去。”
为了不使孩子也跟着伤心，小晖强忍住悲痛，站起身来，她先让悦悦跟着婶子去厨房吃饭，然后对小善说：“我们走吧，我去看看爸。”
俞小善此来的目的也是因为父亲老是念叨小晖，故而想让姐姐上去看看，听到小晖说走，他马上点点头，“嗯”了声，就与小晖欲朝大门走去。
刚要走的小晖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声对小善说了声“你等一下”，马上回头走进房间，来到床前，看了看如植物人般躺在那里的陈雨航，几番欲言又止，迟疑再三，最终还是鼓足勇气，腑下身去，轻声地说：“雨航，刚才小善来说，我爸得了癌症，已经是晚期，没几天可活了，我想去看看他。等会我让悦悦端饭给你吃，我不会在那里呆久的，中午前一定回来，好吗？”
自打回来之后一直没有开口过的陈雨航，此时翕了翕嘴唇，似乎很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去吧，我没事的。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
小晖的心里好感动……好感动……，不为别的，就为陈雨航的宽宏大量。自己的娘家将他推到了绝壁边缘，但他仍不会去灭你的那一丝人伦之情。
就是带着这一份沉甸甸的理解，怀着那一种感动的忐忑，小晖与小善一起再次踏上了去前山的路。
但是，面对陡峭的石阶小道，没走几步，小晖的双腿就沉重得实在是难以迈动了。
面对家中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她也毕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不是神，纵有天大的能耐与体力，也要被耗尽的呀！更何况，走到最后，陈雨航可以一蹶不振地躺在床上，将一切都置之度外。而她，一切的一切，就算不是她的错，也跟她的娘家有关，面对无辜遭受连连打击的丈夫，尽管她自己的心里已然有了不可承受之重，但“愧疚”二字却始终死死地缠绕着她，要她忍着伤痛，哪怕是拼尽最后一丝的气力，也要照顾好女儿，照顾好丈夫，使这个饱经沧桑，摇摇欲坠的家庭不至于烟消云散。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身体里渗出，浸透了她的衣裳，也爬满了她的脸庞。只爬了还不到三分之一条岭，她便已经是气喘吁吁。再拼出老命走几步，那双腿，就像是得了疟疾一样地不由自主地打颤了起来。而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血液一般，让她脸色发白，嘴唇变灰。渐渐地，仿佛是连三魂六魄也都悠悠地逃出了躯体。只觉得眼前一黑，小晖便如骑上了一只巨大的白鹤，飘飘然然地朝着天庭的方向悠悠而去。
“姐，你怎么了？姐……”
当小善发现了不对，正欲伸手去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小晖的身子已经是重重地摔下大约有着七八米高的悬崖。
“姐……”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撕裂了山野的宁静，传出很远，而最后，对过的山坳，又传回了同样的声音。
俞小善如疯了一般急急地从另一边扑到小晖落下的地方时，他所抱起来的姐姐，已经是血肉模糊，任凭你千呼万唤，都不会回答你片言只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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