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白云山上起雷霆
云都城外九十里，两人并肩而行。
一人剑眉星目器宇不凡，脸庞轮廓如刀削斧劈般利落分明，有着一股沉稳坚毅、不怒自威的气质。另一人则相貌平平身材矮瘦，眉毛弯长，眼睛细小，还略微有点瘸腿。两人站在一起看似天差地别，却又十分和谐。
他们顺应着天下修行大会的潮流前往云都。
姓氏和相貌一样不凡的姜吕对身旁其貌不扬的同伴笑道：“介子，快到云都了。”
介子抬眼看了看远方，“是啊。”
姜吕突然一脸严肃地问道：“你说我刚拒绝了云暝的邀请说不来，现在又自己跑过来了，是不是太矫情了？”
介子点了点头。
姜吕眼角抽搐，“介子你别这么真实好不好？”
介子笑呵呵，道：“来请是他的事，但他来请了我们就要来吗？谁还没点脾气是吧？架子要摆一摆，不过摆完了私下肯定要来瞧一瞧。这次修行大会是难得的盛大，还是不能错过的。”
姜吕闻言哈哈一笑，道：“这说得没错。公孙牧羊、金石老人、嵇长庚、徐天狼、魏文棠等都来了，再加上我，真是百年难遇的盛会啊。云暝这家伙这次赚大了啊。”
说到最后，他啧啧称赞。
介子似笑非笑，神色古怪地瞥了姜吕一眼，道：“可不是，不说神兵利器、功法秘诀不计其数，人家连天灵云芝都舍得拿出十朵，不像某人。”
姜吕两手一摊，无奈道：“流亡这么久我能还剩条命就不错了。”
他抬眼远望数十里外的云都方向，神情变得肃穆，轻声道：“真是好大的气魄啊。”
介子道：“吞并熊国的人，是该有这种气魄。”
姜吕问道：“介子你说云暝他怎么就做到了呢？”
介子叹道：“熊人自始至终都不相信云初大军能渡过天河，等兵临城下还觉得重甲兵天下无敌。元长云数次谏言都被那位熊国公给无视了，甚至将他雪藏，直至后期才将他调去樊阳城。但那时哪怕是元长云也是无力回天了。重甲兵对上云初大军就是给人家瓮中捉鳖，拳头有力无处使。”
姜吕感慨道：“樊阳城一战当真是定鼎之战，输一城就输了一国。”
介子点了点头，“先不论地势原因，虽说对外宣传二十万熊人战死有很大水分，其中还包括了很多被屠戮的百姓，但这一战之后熊国已经是元气大伤了。”
姜吕又叹道：“云暝背水一战够狠，不过元长云也当真了得。”
介子眼中也露出唏嘘赞叹之色，“是啊。”
姜吕笑道：“不过好在当年流亡一场，现在哪怕云暝跻身半圣，我也自认为有和他们搏一搏的资本了。”
介子微笑，眼中露出回忆之色，道：“当初确实挺惨的，但现在想想还是很怀念。我们倒是比那个立志行遍天下的释图澄走得还远。”
姜吕没来由抬头望天，白云悠悠，碧空万里。
“十年流亡也算让我历经人世沉浮，看遍各种人和事。可惜此后就再无江湖了。”
他转头看向介子，“你说这次我们在云都能碰到那家伙吗？”
介子心中明白姜吕指的是谁，眼中露出笑意，“他啊，不一定。按理说以他的身份肯定会引起轰动，但现在没听到消息他去了云都。”
当年姜吕和介子流亡天下十年，为了活下去偷鸡摸狗、坑蒙拐骗没少做，世间百态也算都看过。他们几乎走遍了整个天下，如今最难忘的还是在博陵碰到的一个家伙。那人当时身受重伤，姜吕、介子两人救了他。他是出来游历江湖的，三人就一起厮混了半年。
姜吕跟他说自己是世家子弟，那家伙不信，还嘲笑他就是一个要饭的。而姜吕也喜欢嘲笑这个一心修炼的家伙没有天赋混不出名堂。
最后那家伙说他要去天藏城看一看，就和姜吕、介子两人在甲康分别了。
姜吕笑道：“没想到那家伙最后还真混出了点名堂。”
介子反笑道：“他那是大名堂咯。”
姜吕不服气，“他还嘲笑我是个要饭的，不相信我是大家子弟。你看现在。”
介子忍住笑意，认真道：“可你就是个要饭的。”
姜吕一时语塞，翻了个白眼。
他犹豫了一会儿，道：“据说他是那边的人。”
介子道：“据说？”
姜吕眼睑低垂，道：“虽然不像，但也只可能是那边的人了。”
这一刻，姜吕神色黯然萧索落寞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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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一手中拂尘一挥，在空中画了个圆。只见两人面前出现一面流离光影，还泛着涟漪。
正一率先走了进去，姬原枫紧随其后。
两人后脚跨入前脚跨出的时候，竟出现在一个山洞中。
姬原枫回头看去，传送门般的光影渐渐消失。他双眼闪过一丝光芒，道：“斗转星移当真玄妙。”
正一笑呵呵，“雕虫小技，雕虫小技。”
在前面有一座水池，池水清澈，底无淤泥。其中有九株莲花，熠熠生辉，更有紫金之气升腾而上化为山中走兔、林间睡狐、出江蛟龙、迎风青松，气象万千。
姬原枫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神采，惊疑不定。
正一道：“这就是莲花池了。”
姬原枫赞道：“玄之又玄。”
正一问道：“你看出根底来了？”
姬原枫摇了摇头，“没有。”
正一一甩拂尘，“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姬原枫道：“真人，我该怎么做？”
正一伸出两根手指，道：“两件事。第一，今后我们最不要再见。”
姬原枫欲言又止，正一道：“助你在贫道能力之内，你不必有负担。之所以不再见，则是天机不可泄露。”
姬原枫点了点头。
正一微笑，“第二，睡觉。”
姬原枫不解，一脸疑惑，“睡觉？”
正一点了点头，道：“抱神守一，制心一处。”
姬原枫闭上眼睛，依言照做。
莲花池中紫金之气袅袅上升，分成七道注入姬原枫的七窍。他恍惚可闻梵音袅袅、钟磬长鸣。
正一坐到池边，一掌伸入水中，喃喃道：“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他道袍上青光绽现，又有越来越多的紫金之气升腾弥漫山洞。一时之间光怪陆离，仿佛云蒸霞蔚的仙境。
正一额头有三道紫金印记显现，如一个“川”字。其中一道摇摇欲坠，他丢掉拂尘伸指一划，那道印记悄然破碎。满头白发，一缕转黑。
正一呢喃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两朵紫金莲花瞬间枯萎。
他耳边有雷霆突然炸响，一个无比威严的声音喝道：“大胆！”
正一笑道：“半梦半醒八千年，修道岂为长生误？”
姬原枫纹丝不动，恍若未闻。
这一日，白云山上所有生灵似闻霹雳之声，皆心有灵犀地抬头一看，却是晴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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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位于神州西北，绵延万里，素有“龙脉之祖”、“天柱”之称。山顶积雪终年不化，传言上通九天下连黄泉，内藏神宫。
在这座天下第一神山的山巅，一个缥缈的存在缓缓睁眼，俯瞰天下。
姬原枫发现自己竟坐于昆仑山巅。
他震惊万分，察觉此刻自己所处的状态异常玄妙。
姬原枫北望中原，轻声道：“正一真人道法通玄啊。”
他心神一动，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踏出山巅，身形消失不见。
——
神州大陆东边是茫茫大海，一望无际。
大秦先祖曾派方士出海访仙，寻找长生不老药，妄图千秋万代永坐王位。这个本被当代人皇看好认为有雄才伟略的诸侯偏偏崇尚黄老之术，被人皇斥责邪门歪道不务正业，最后不但不得长生甚至英年早逝。
历史往后，就在数千年前，有修行之人仗剑出海，一剑掀起无边浪潮。
而当代，更有一袭白衣飘然出海。
姬原枫一步从昆仑来到东海，碧波荡漾，海风拂面。
他喃喃道：“道家逍遥游？”
他的身形突然消失不见。
海水之中，一个巨大如岛屿般的黑影缓缓游过。
——
神州西南无间高原被称为最接近神佛的地方，但这里灵气稀薄土地荒凉。其上有弱水环绕，一旦落入其中修为尽废且灵魂犹如热油煎熬，鸿毛不浮、生灵断绝。
姬原枫缓缓走在弱水河畔，天空一片灰蒙蒙，周围死气沉沉。
即使现在他所处的境界十分玄妙，也不敢踏入弱水半步。
无间高原某处一个无与伦比的存在缓缓睁眼，目光远远向弱水方向望来。
姬原枫的身影已经消失，这个存在喃喃道：“忘忧？神游？”
——
一片旷阔无垠的草原上，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缓缓走过。
风吹过草地，泛起一片绿色的波涛。
不远处，一队兵马有条不紊地南下回家。
他看着那队兵马开心地笑了笑。
那队兵马领头的男子，高大英武。他心中有所感应，转头看去，青色的草地一望无际连接蓝天，空无一人。
他疑惑道：“二弟？”
——
通幽井就在白云观前，旁边还有一棵青松，据传和通幽一样古老。
古井旁，姬原枫再次睁眼。
他仿佛只是浅浅睡了一觉，刚才从昆仑到东海转瞬跨遍大半个神州好像一场梦。
姬原枫回头看向白云观，惊讶敬佩皆有。
谢茂林看见姬原枫，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
姬原枫先开口道：“谢公子放心。我和于清雅只是普通朋友，并非你们所想的关系。”
君子坦荡荡，被看穿心中想法的谢茂林并没有羞涩，反问道：“真的？”
姬原枫点了点头，突然问道：“我在这里站了多久？”
谢茂林一愣，“没多久吧。”
姬原枫点了点头，本来还想问问自己是怎么就到了通幽古井旁的，但觉得没必要了。
不远处于张汝又拦下了于清雅，想刁难她。以姬原枫的修为，对话声清晰如耳。
他低头，只见井中波光粼粼，宛如世界边缘的一缕浮光掠影。
井水清冽逼人。
姬原枫道：“谢公子，既然喜欢且敢于表现出来那为什么不再大胆点表达出来呢？或许你清楚张汝等人的为难内心其实没有恶意，再加上两家的世交关系，所以你也没有过多干涉。但你可曾想过就是这样一些权贵子弟并不在意的可大可小的一些行为，会积少成多对她的身心造成伤害。”
姬原枫想起了当年行走江湖的一些往事，道：“人心很坚韧，往往再大的天灾人祸都能承受。但有时候又很脆弱，一些小事就会崩溃。你了解于清雅吗？”
面如冠玉饱读诗书的云初国御史之子听得默默不语，摇了摇头。
姬原枫道：“你不了解于清雅，不知道她的脆弱点在哪，不要想当然以为她也对张汝等人的为难无所谓，能够看透。你既然喜欢她，就好好保护她，再小心也不为过。”
谢茂林脸色难堪，喝道：“你不就是她一个普通朋友吗？凭什么说这些？”
姬原枫眼中神色晦明不定，莫名其妙说了句：“有些事，我想弥补一下。”
他一步跨出，跨出高大青松的树影，跨到于清雅身边。
这一步，远达十丈。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股强大的气势从姬原枫身上升起。对面这群权贵子弟面色发白身体如暴风雨中的一介轻舟，瑟瑟发抖。哪怕以前在两国之战中生死磨砺过的董大也感觉口中发涩，体内真气凝滞不顺。
姬原枫看着张汝的眼睛，缓缓道：“张小姐，出门在外不要太嚣张。”
——
走在下山的路上，于清雅、姬原枫并肩而行。
她很疑惑先前选择隐忍避免暴露行踪的姬原枫最后会出手帮她教训张汝那群人。
姬原枫仿佛知道她的心思，道：“我和沈先生很早之前就认识了，或许他平常教你隐忍，告诉你一个人的胸襟要开阔。但是开心也很重要。于清雅，我知道你不在意张汝这些人的挑衅，但是久了心里难免有疙瘩。既然不顺意就说出来，不用听你师父的事事隐忍，千万不要委屈自己。你要过得开心啊。”
姬原枫自己都感觉说到最后稀里糊涂莫名其妙。
于清雅轻声道：“那公子你呢？”
姬原枫摇了摇头，“我们不一样。”
很多年前，江湖有个用刀高手天赋卓绝、修为高深。他父亲姬天浑评价此人未来前途无量，天下用刀之人他有望排进前三甲。
可是后来这个用刀高手却在如日中天的时候一夜之间销声匿迹退出江湖。他曾有个女儿，名字中也带个清。
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
云都城外，一袭青衫，满面春风，负剑入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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