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何所之（3）
“那倒是一桩巧事，父亲的宅子也在润城京郊。那里景致好的住所只有望江阁附近，前朝的御医隋大人也住在那一片，只是不知那位老师是否也是这几家的邻居了。”
安筱蕤摇摇头：“爹爹和娘亲都不曾提过。就算那时说起，我从未来过润城，什么地名也记不住，没印象。”她意识到温若瑜此言是与她拉近些交情，心中便愈发烦躁。这算什么，不声不响决定要出远门把自己丢在金陵，却在临行前刻意表示亲近，这人何时也变得如此惹人讨厌了？可是过了一会便又觉得是自己莫名，温若瑜不过随口一句，她满脑子胡乱揣测的思绪如麻，却又赖对方轻浮。许是感到刚才那一句语气真的有些冲了，安筱蕤忙找了个话题圆过去。
“你此去北方要逗留几日？”
“那个送食盒来的大嫂，真的信得过吗？”
两人竟齐齐发现气氛尴尬，想要找个话题来打破这氛围，却完全南辕北辙。话一出口，他们彼此相视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
安筱蕤听得食盒，倒真觉得有些饿，一边打开一边说道：“检查一下有没有下毒好了。好香啊……还烫手呢。这是我们家的老邻居七姐，她开了一间铺子，我经常去她那里吃点心。她知道我回来了，又懒得开伙，怕我饿着，送些吃食过来。信不信得过……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被这么一反问，温若瑜倒也真不好回答，难道说行走江湖多年，养成了看什么人都先疑心他要加害的习惯么。他便岔开了话题：“你们似是聊了有一阵子，在说些什么？”
安筱蕤立刻明白过来，温若瑜其实来得更早，见七姐在，怕是不知用轻功躲在何处，待她走了之后才现身。于是，先给了他一个白眼，气呼呼地回：“就凭你的功夫，会听不见？”
“你误会我了。我到了门口见大门根本未锁上，是想直接进来的。可是刚一推门就听见宅子里有人在说话。你也是多年未回金陵，又是一人住在此处，我不曾想到有人会来探访，当然会有些紧张，所以便跃上高处看了一眼。既然你是和旧人在相谈，我自然不便偷听，等她走了才过来的。”
他这是说担心和紧张我吗？安筱蕤心头一甜，没有表露出来，只淡淡答道：“就随口聊了聊往事，提到了娘亲。七姐对我们是真心疼爱，她还嫌娘亲自润城回来之后，都不下厨了，心疼我没有热乎乎的点心吃。”
不下厨？温若瑜想起母亲，自那场大火之后，整整半年，夜夜都噩梦缠身，更是见不了明火，不禁心头一颤。突然间，一道光似乎猛然闪过，他脑中浮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所有的巧合，背后不都有其原因吗？
“安儿，你的母亲自从润城回到金陵之后，是不是除了不下厨，逢年过节放烟花等节目，也不是那样热衷了？”
仔细一想，竟确实如此。安筱蕤一边点头，一边诧异道：“怎么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温若瑜皱了皱眉头：“我有个猜想，目前仍无半点实证，却是唯一解释得过去的可能。”他闭上眼睛，在脑海中绘出一副画面来——火光冲天，吞噬了周遭所及的一切，若不是好心人救他们出来，那天整条街上的人，一共六户人家，二十一条人名，尽数被大火化为灰烬。那可能不是一场令人唏嘘不已却只能怨天认命的意外。
“安儿，你再好好回想一下，你的父亲母亲从润城回来之后，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我怀疑，他们是遭人灭口。”
这番话于安筱蕤，不啻是石破天惊。她纵然一直相信爹爹的清白，贪渎一事必然是遭人陷害，却怎么也想不出仇人是谁，因何而生。如今温若瑜却猜测道，他父亲死于那场大火是有人刻意为之，彼时安宏图夫妇二人也在润城，许是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才被人追到了金陵，设下如此毒计，一一剪除。
“我……不明白……若是要灭口，一起杀了……不是更痛快？何苦搭上爹爹和娘亲的……清白？”安筱蕤声音都变了调。如若温若瑜所想是事实，她宁肯爹爹娘亲也死于那场大火，身体上的痛楚只是一时，他们也必然希望如此，一死便罢，还能保持安家声名清白。
温若瑜轻轻一笑：“安儿你还是天真了。杀人，若是使用武力，总是有迹可循，动手次数越多，破绽越大。可有些时候，要人闭上嘴，还不如放任他开口，只要那些话，旁人不肯信半个字！”话说到最后，温若瑜也不禁心头一寒，这等手段，阴毒得叫人根本无从抵挡。
安筱蕤也笑了，那是无奈的笑，是凄然的笑，是讥讽的笑，是看破之后无能为力只能以一笑来告知自己，还不到要绝望。
“我明白了。所以爹爹回来后不久，便被举发。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含冤莫白无处申诉，才选了那条不归路吧。而娘亲也被害成失贞之人，信誉尽毁。既然如此，为何不连我一并设计了，留个活口做什么呢？”
这也是温若瑜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如果自己的猜想不错，幕后之人搅得安家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为何却偏偏对安筱蕤留了手。莫非他们竟能清清楚楚知道，安宏图夫妇两人没有将事情告知女儿？还是说……其实他们根本都不曾知道自己究竟可能卷入什么阴谋之中，无意间看见什么，并未引起怀疑，可心虚之人却不敢冒险，将两人毁了再说。或许正如他判断的，下手的时候多少会留下线索，安筱蕤既不曾去过润城，不动她还安全些。
那么，那晚十几条人命里，哪些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或是说，所有人都是他们想杀的呢？
在线索脉络还没理清楚之前，温若瑜不愿让安筱蕤卷入太多，思虑过重，这件事也就先搁了下来。他千叮万嘱小心所有人，在无人护佑之时，切莫冲动地去查探任何事情。
安筱蕤答应得并不敷衍。她知道，如若温若瑜的推测有八九分是真的，她一个人根本做不了什么事，为爹爹伸冤，保不齐还要把自己搭进去。她不怕死，可若因此这样，就让真相湮没于尘封，决计不甘。而且，眼下有一件她更感兴趣的事，值得好好探查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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