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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驼子用一对苍黄的眼珠子望了铁手一眼,脸上略现笑意。

  铁手问:“我就是你行弑、偷袭、伤天害理的罪状了,是不?”

  驼子道:“我要杀他,杀不着,如此而已,其他的我啥也没做过。”

  马龙咳了一声道:“暗杀朝廷大员,论罪该死。”

  铁手道:“可是叫天王还活得好好的,可不是吗?”

  那叫天王气得竟吼一声:“难道要等我给杀了才能问罪!?”

  马龙接道:“连他自己也知罪请罪了,铁二捕头,你还那么多事干啥?”

  铁手笑道:“他没说过什么话,你怎么知道他知罪了?”

  马龙道:“若不知错,他跪下干吗?”

  铁手马上纠正道:“他跪下,那是因为他双膝穴道受制,加上已受了内伤之故——他是给你的‘风之刀’还是‘林之诡’所伤的吧?”

  这一下连马龙脸上都倏然色变。

  铁手到目前为止,并未走近驼子身边,但却已能看出判他穴道受制、而且受了伤、以及是为何人所伤。

  而且都推断正确。

  他这么一说,这回连驼子脸上也和缓了起来,道:“铁二捕头,你不必为我的事冒这趟浑水的。我们素昧平生,今天你能为我说了这几句公道话,我就算下辈子投胎都会记着你这恩德的。到此为止,不必过甚,老朽谢了。”

  铁手拱手道:“洪前辈侠名义胆,威震天下,舞阳城内外方圆千里,谁人不曾沐洪爷恩泽?在下亦仰仪已久,今回这儿的事,既给铁某人遇上了,就一定会管到底、弄个明日,还个公道、这也是游夏职责所在,还请洪爷万勿介怀、推却是盼!”

  他这一说,从那驼子到马龙、陈风全为之耸然震动,连那巨灵神似的“老张飞”也为之一震。

  驼子激声道:“你……你认得我!?我……却未见过你……”

  铁手哈哈笑道:“大漠飞驼洪前辈,‘飞沙心法’,誉满天下,约隐十年,重出江湖,掌管武林四大世家中北城:舞阳城的总务之职,造福武林,主持正义,谁人不识?谁人不知?这飞沙心法,练得独特,天下间惟前辈得其神髓;惟其呼息法也十分奇特,洪爷因伤,是以不意在呼吸吐气间已运此独门心法自疗,我耳力还不算坏,大抵已听出五分,再加上洪爷外貌与江湖所传吻合,在下这才敢厚颜相认。”

  人辽几声笑,元气雄长,到此又说:“其实,我三师弟与贵城城主还很有点交情,我们既在这儿遇合上了,就容铁某尽责宁职、秉公办理,决不让塞外好汉来江南之地受半点委屈。”

  铁手说到这里,老乌等人都明白清楚了这驼了的来历:这人就是“大漠飞驼”洪汉,字鞋而,他原擅“孩儿刀法”,后再苦练而成“飞沙心法”,却因故遭西域魔驼后人追杀,避入中原,忍隐多年,终受武林中侠名极盛的北城舞阳城城主周白字之盛情,出任总管之职。

  周白字曾与“四大名捕”中的追命林捕头,一起力战无谓先生,苦斗无敌公子,大家惺惺相惜,生死与共,结下深厚情谊,追命对周少城主印象良佳,亦常对这二师兄铁手淡起(故事详见《亡命》一书)。

  铁手本就持正不阿,极念旧谊的人。既然周城主与三师弟有过命交情,他更加下允舞旭城中的好汉遭受冤屈。

  洪鞋而听了,不知怎的,一股暖气直涌喉头,几说不出话来:“四大名捕:冷血热心,铁手热血,追命救命,无情有情,真是名不虚传……可是,二捕,我已离开北城,交情也早已断了,你又何苦插手这件祸事呢!”

  铁手又作第二度哈哈大笑:“洪前辈,您才是热血汉,又何必苦苦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洪鞋而这才游目看看场中“情势”,混声道:“您老哥日后还得要在朝中进言、江湖闯荡、刑部任事、武林持正的,跟这查天王为敌作对,可没好处。”

  铁手第三次哈哈豪笑:“若为‘好处’才做事,我早就去当……哈哈哈……”

  何孤单忽然问了一句:“当什么去了?”

  铁手笑道:“——做生意去了,或者……”

  说到这里,笑声还未止。

  这回是老乌问:“……或当个啥?”

  铁手笑意仍在:“或就当个‘叫天王’好了……江湖上、武林中、朝中野外,谁不知道‘一线王’要人为他奔命为他死,而他自己则最赚最富最享受,何其逍遥快活!”

  这回,指明点石挑了,那庞然大物、巍然而坐的“老张飞”查叫天,不禁虎吼了一声;“格奶奶的,铁手,你入他娘的在老子面前放肆!好,我今天就跟你作个了断,不死不散!”

  到这地步,不但是马龙等人震愕,老乌等人震惊,连“叫天王”都真正震怒了。

  可以这样说,在这风和日丽、洪水刚退不久的下文山上,这一众高手都在不同层次的震动中,已达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了。

  马龙、詹通通、财神、余乐乐、贵人、巴巴子、回家家这七大高手)另外还有一位就站在两名天狼之间的女子,也同样感到震愕)之所以讶然,是因为他们发现自己都低估了铁手的实力和战力。

  他们本来已早先着人观察过铁手的战斗能力,以为他打过“杀手和尚”那一战后,又竟在一文溪、大角山之间往来频扑,已是强弯之未,故邀他上山来谈判——万一谈不拢,收揽不成。杀之未迟也。

  就算在铁手上山之前,他们为审慎起见,也故意让“东天一棍”余乐乐、“朝天一脚”詹通通试了试铁手的武功,结果是:铁手的武功内力,自然是高。

  高,但不是不能收拾。

  是以,大家才让他登不文山——要不然,早已趁地利之便山拗间已联手合力将之格杀。

  ——自然,陈风、老乌、何孤单的及时赶到也有一定影响。

  “叫天王”势力庞大,但公然杀尽公差,这种事不到极其必要也决不可为的。

  不过,意想不到的是,铁手的功力仍出乎他们意外。

  他刚才力战詹朝天,以无匹内力占了小便宜:跟余东天交手一招,看来还吃了点小亏。没料到,而今他以一人之力,同时战巴巴子、詹通通、回家家、余乐乐,还盯死了个马龙不但不吃力,还稳占了上风、更明显已留了实力。

  ——此人实力真不可轻估!

  对陈风尘、何孤单、老乌等人而言,也同样感到无比惊愕。

  同样对铁手觉得不可推测。

  他们亲眼目睹铁手受了伤:至少,他在肩和背上,都有箭伤,还渗着血渍。

  陈风尘也目睹铁手在“杀手涧”祭起神功,以绝大内力驾御瀑布,迎击来犯杀手,这原是极为耗损元气的。

  之后,铁手又跟詹通通脚手互击,大耗内息,且又着了余乐乐一刺,胸襟已给血水染红了一大片。

  可是,跟前这铁手神捕,又宛似没事的人一样,而且,内力、气息、功力、元气,却似更为难长、浑宏了。

  ——这是怎么口事!?

  莫非这人的精力是用不完的?气力是越用越浑的?而且是不累的、不倒的、打不死的不成!?

  看来,这铁手不但有用不完的气力,而且还似乎想直接挑战“叫天王”哪!

  他们心中震惊,但也因铁手的过人体力与斗志,使他们也受了极大的鼓舞。

  他们尚且来得悉,铁手在“一文溪”抗洪救人时,也耗损了莫大元气。

  如果知道,当更震讶。

  在荆棘林里,就有一人曾亲见铁手在洪涝乱滥时勇奋救人的场面。

  所以就更暗自惊震。

  铁手莫非真的是个铁人不成!?

  ——不过,就算他是铁铸的,他也不该去招惹这个人。

  叫天王!

  谁招惹查叫天,谁就死定了!

  其实,洪鞋而表明自身与北城已无爪葛,就是不想因为他个人的事,“一线王”会迁怒舞阳城。

  ——舞阳北城势力虽浩荡、但仍不足以与“叫天王”抗衡。

  所以“大漠飞驼”洪汉道明了已跟周白字断了交往——那么跟铁手更无渊源可言了。

  大漠飞驼不欲铁手为他冒这趟浑水。

  可是铁手好像惟恐一脚踏在蛇窝里还不够吃似的,他而今连蜂窝都要一并搅了。

  他竟出言“冒犯”查天王。

  ——要知道,他跟洪鞋面对答中故意欲言又止,当然是有话要说的。

  只待人问。

  老乌、何孤单立时知机发问。

  ——他们都是六扇门中的人。

  ——衙里的人办案自有其习惯,一问一答,相互牵引.这才能使罪犯认罪,透露详情。

  何孤单、老乌都不由自主的作了配合。

  没想到,这几句又引蛇出了洞。

  铁手竟以语言挑衅叫天王!

  这一来,查叫天不能下合,想不与铁手为敌都不可以了!

  果然,查天王便虎吼着要跟铁手作一了断!

  江湖了断!

  马龙马上接叫天王的话力斥铁手:“二捕头,你身为捕快,维护罪犯,结纳奸邪,可知罪否!”

  铁手又哈哈笑道:“江湖上、武林中,谁都知道:江鞋而是铁铮铮的好汉子、决不是妄邪、罪犯!”

  他这是第四次笑。

  他的笑声一次比一次雄长。

  内息充沛、无气淋漓。

  ——这也是要人看了、听了、心中震慑的原因。

  或许铁手是故意笑的。

  笑了一次又一次。

  ——这种笑,已是一种“威”。

  威势。

  ——也是示威。

  且竟犯叫天王之虎威。

  笑声中的铁手,转身疾问大漠飞驼:“你为啥要杀叫天王?”

  洪汉目中乍闪金光,暴长而短,只低声沉问:“真的要说?”

  铁手答得斩钉截铁。

  “说!”

  然后再追加一句:“直言无忌。

  这一句更说得斩脚敲钉,毫无回寰余地。

  洪鞋而反问了一句:“公还是私?”

  铁手道:“两者都说。”

  “大漠飞驼”洪汉道:“在公,‘叫天王’贪财枉法,勾结赃官,声焰重的,指取内努,如囊中物,罪恶盈积,害民至巨,我杀他只为民除害,只恨杀他不死!”

  洪汉说来字字铿锵有力,如掷地有声,说得凛然无惧,众为之变色。

  铁手大叱了一声。

  “好!”

  又问:“私的呢?”

  洪鞋而气虎虎的道:“我本是‘大漠派’的人,‘大漠仙掌’车占风车掌门人殁后,本派正气不衰,掌有人,但蔡京见我等不愿为其渔利搜刮蒙古、西域一带之异宝奇珍,便暗派这‘叫天王’结合“西域魔驼”一系人马,对我派子弟任加杀戮,迫害无算!”

  铁手明白了:“难怪你曾一度退隐江湖。”

  洪鞋而悻悻然的道:“我本来对这种佞人奸恶,也只避之为上,但逃避终究无用。我隐姓埋名十余年,但仍给这查天王查了出来,遭四大天狼掩杀狙击,我家小因而丧尽。我逃亡入关,幸得周城主收容,总算有了立足之地。惜未久又遭这阴毒奸恶的武林败类马师爷探悉了,便罗织罪名,加以北城,要少城主把我支出来,城主自然不肯。我堂堂洪汉,小忍晕累少王,便与舞阳城决裂,逃了出来,情知天下虽大,已莫可容身,便决定与这无法无天的王八一拼——”

  洪鞋而说到这里,恨意未消,恨恨地向叫天王道:“我这次杀不了你,是我不幸;来世投胎,耍你未死,我还得杀你,七生十世,永不甘休。”

  由于他的眼色的这般忿恨,铁手看了,也不觉一阵悚然,想起有一些人,天生便憎恨某人,无论如何化解,都化解不开;有的人无故也无辜的遭受某人的残害,不知可是就因为轮回中仍化不开的那一股深深的恨之故?

  果真如此,人在世间,造孽越多,岂不更自作孽?

  马龙马上就说:“铁捕头,这洪某人已认罪了,你把他交给我们处置吧!”

  铁手道:“他杀人是被迫的。”

  马龙道:“杀人就是犯罪。”

  铁手道:“可是他没把人给杀死啊。”

  马尤冷笑反语:“难道要把人杀死了才算犯法,死不了就无罪?铁捕头,你这算什么执法衙捕?”

  铁手笑道:“既然只杀人未遂,就得把他押送衙牢候审,岂可私自定刑?”

  马龙脸色一寒:“人已拿下了,对这种万恶凶徒,不就地正法,劳师动众的押回刑狱,万一中途有失,你可担待得起?”

  铁手道:“我看你是怕他一旦给押送入牢,惊动北城,周城主会结合他在朝中亲友,为他声援。一旦洪前辈把冤情前因、受屈后果、来龙去脉,一一公诸天下,天王面上会挂不上、扯不下,不好办吧,所以才在这儿私仇报了,要把洪汉一刀杀了灭口!”

  马龙唇上的胡子耸了耸,好像要跳出来向铁手刺了二刀似的。

  他脸上掠过一阵铁青,随后又缓声道:“铁二爷,借一步说话可好?”

  铁手随他侧行二步,两人面向山坳空蒙处,马龙低声道:“铁二爷,你这又何必呢?”

  铁手铁眉一轩:“请恕铁手鲁钝,听不懂君意。”

  马龙诚退的道:“你原有大好前程,不管在朝中升官,还是在武林掌权,叫天王都可助你一臂。再说,你得罪叫天王,也等于把我们这一于哥儿们全开罪了,俗语有曰:宁结千人好,莫结一人仇。你又何苦把我们这些人全都踢到你对立的阵容去呢!”

  铁手温和笑道:“我原就没意思要与你们为敌。我只是据理力争而已。”

  马龙进一步道:“只为一个老汉,跟整个叫天王的系统为敌,值得吗?”

  铁手道:“就是因为他是一人,你们有那么多的同党,我不帮他,还有谁帮他?”

  马龙脸上青气又一现。

  随而即敛。

  他长吸一口气,依然楔而不舍:“你真要执迷不悟,要对着干,凭你四人,试想可讨得了好!直要扯破了脸为敌,我看你是客人误己!”

  铁手微笑反问:“难道我为了自身安危,就由得这位汉子任你们屈杀么?我要不是承圣上恩旨,身为捕役,这还罢了,既为衙役,就得秉公执法。你们既以官员名义定罪执法,我就得以捕快身份监督执法是否公正。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武林有武林的道义,咱们吃公家饭的也有公门法则,不可不守,不能有悖。

  马龙低声沉嗓道:“你知道‘一线王’是丞相大人跟前红人,也是太傅梁师成的得力人物。他们都是圣上最宠及的达官贵人。我敢得罪他们,可是辜负了圣上恩惠,不怕杀头吗?”

  铁手反问道:“他们既是圣上身边宠信,还知法犯法,败辱圣名,我苦不为圣上以正圣誉,那还对得起皇上恩旨?”

  马龙脸上已有怒色,但依然不放弃,但语音已略提高:“铁手兄,这件事你定要硬砸没好处。你也涉案在身,到时难免公事公办,脱不了身。”

  铁手闻言哈哈大笑:“公事公办?我就喜欢这样。怕只怕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如是秉公行事,请放心放手干吧!”

  这时际,马龙的从容气态忽尔都不见了。

  他的脸更白。

  带青。

  他的胡子更深烈如刀。

  一双黑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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