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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大接亲 二


  第二天早晨,福大和他母亲醒来,发现他们的床头都放着一小碗在水中洗过的饭粒.而月桂,从此没再回来.后来只偶然听人说起,她跑到了江西,过不下去,投水了.

  人跑了,人死了,福大说不清是后悔还是恼恨,只是骂:“狗养的……”不久,母亲也死了.福大白天像牛似的在田间默默地做着功夫,回到家里,还得屎一把尿一把地带着才两岁的女儿跃香.他做这些显得又笨又拙,比挑一百五十斤的重担还费力.可他毫无怨言,仿佛这些都是理当自己干的——他似乎完全把月桂忘了.

  哪里料得到,月桂原来没有死!相隔二十年,竟又回到了娘家!假若是旁人报的消息,福大是绝不会相信的.可这是秦主任亲自告诉他的呀!秦主任是他心目中的权威,秦主任的话就是权威的话,不会错!秦主任对他这样说:“月桂和你,不是正正式式的结发夫妻吗?……”

  “对哩,我还有乡政府开的结婚证呢.”福大走着想着,竟至有些洋洋自得起来,“我和月桂还拜过堂,拜过祖先,拜过天地……”

  死水也有被春风吹动的时侯,福大想起了他和月桂新婚的晚上.那天夜里,村上的青年伢妹子闹洞房一直闹到半夜.福大只盼着他们快点散去.可等他们一走,房里只剩下他和月桂的时侯,他心里忽然又紧张得怦怦跳.他想看月桂,可又不敢抬头;他想和月桂搭话,可又不敢启齿.他就那样勾着脑壳不声不响地坐在一条红漆板凳上.福大记得,门闩后来还是月桂去插上的.当月桂插上门闩,经过他身边的时侯,他闻到了从她身上发出的花露水的香味.这香味使他神魂颠倒.他终于麻起胆子,朝月桂抬起了头.虽然原来相过亲,白天拜过堂,可他一直没正眼打量过月桂.月桂穿着很合身的红底黑格衣,红扑扑的脸孔,端端正正的鼻子,不大不小的口.福大做梦都想不到她有这样好看!勾着头坐在红漆床边上的月桂凭感觉知道福大在呆呆地瞅她,便故意往一旁侧过脸去.这一侧脸,使福大看清了她左额上那块开荒时被石子砸伤的浅浅的疤痕.“啊,你怎么有一块疤?”他不由得冲口说道.月桂愣了一下,两只星子般的眼睛朝他一瞪,假装生气地歪了歪嘴.福大是个粗人,可这会他也看出了月桂表情是在说:“你才看见我这块疤?你嫌它不是?”他忙声明道:“我喜欢这块疤哩.”月桂微微抿嘴一笑.不一会,他们吹熄了灯,先后脱下衣服上床了,但两人离得远远的,都一声不响地,好像睡着了一般.突然,床底下一声脆响,吓得月桂一个转身抱住了福大.“爆竹——他们丢进来的!看我去揪住他们.”福大说着,就要下床出房去抓“听壁脚”的,可月桂将他搂抱得更紧了……

  “嘿嘿,他们闹得真没名堂!”福大回忆着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新婚之夜,竟自言自语起来.

  他就这样如醉如痴地走着,想着,两脚像驾了风,轻飘飘的,十点钟光景,便走完了四十多里路程.但是,当那株熟悉的老桑树一出现在眼前,他的两只脚就像突然生了根,僵住了.一时间,秦光轩的话在他身上第一次失去了权威的作用,他感到了惶恐、不安,在心里问自己:“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哩?是来接月桂的?她会跟我回去吗?我打得她那样狠……”他的眼光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只要月桂不记仇,他情愿亲手交给她一把刀,让她砍掉他的手.但是,他断定月桂是不会饶恕他的,她也不会接他的刀.福大还想起了秦光轩告诉他的,月桂那个男的也来看丈母娘了,等会见了面怎么好意思?他后悔今日真不该上岳母家来,甚至想马上打转了.

  就在这当儿,月桂娘从窗子后面看到了他.她出了门,唤道:“福大!”

  “娘,我给你送丝瓜来了.”福大红着脸,跨进了丈母娘家的门槛.

  月桂娘没答话.福大悄悄地望了望她,发现她眼睛发红,发泡,明显地像哭过的样子.他慌了,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这样说道:“我是来喊跃香的哩,家里的猪,要喂.”

  月桂娘明白他是假话,摇摇头,忧伤地说:“我晓得,你是来接月桂的,可她走了,都走了!跃香送他们去了车站.”

  …………

  在丈母娘家里吃了一餐午饭,福大便独自动身往回走.他虽然不像来时那般兴冲冲、如醉如痴,可也绝不悲怆,相反,还有如释重负之感.村口上,人们仍在踩早稻,远远望见福大归来,便又交头接耳,窃窃议论.他们的表情,有惋惜,有怜悯,也有好奇.可福大全然没有注意这些,他心里在回味着丈母娘的话.丈母娘告诉他,月桂在江西投水是真的,不过她没有死,被当地一个青年农民救了,并且收留了她,后来他们就结婚了,生了三个小孩,都是伢子.他们生活也苦,也是到去年才准许私人养猪.这回是卖了一头大肥猪,一家大小才有盘缠来看月桂娘的哩……

  福大跨进自家的大门,猛可里大吃一惊.堂屋中间,有个人蹲在地上剁猪菜.不就是月桂吗?红扑扑的脸孔,端端正正的鼻子,不大不小的口,穿着很合身的红底黑格衣……

  女儿跃香简直被他这死死盯着她的模样吓坏了,慌忙站起身,呼喊:“爹!爹!”

  幻觉消失了,但福大的眼睛仍然盯着跃香身上的红底黑格衣——哪怕是烧成灰哩,他也认得,这是月桂结婚时穿的!

  跃香恍然醒悟,她说:“这是娘临走时从身上脱下来留给我的.她回家里来过.”

  “什么?你讲?”福大忙问.

  “娘回家里来过.是去搭火车时,特意绕路来的.她要我领路去拜了娭毑的坟.”跃香说着,从屋里取出来一双青布鞋,“这是她给你做的!”

  福大一把将鞋夺在手里,咧开嘴笑了.

  福大接亲的经过,包括细微末节,很快便在村子里传开了.不少人背后议论:“福大太老实了.要是我,起码得去抱个伢子回来——月桂在那里生了三个呀!”最爱打抱不平的是秦光轩,他又亲自上福大家来了.

  “你不晓得去起诉吗?”他对福大说.

  “起——什么数?”

  “到法院去告他们!如今强调法制.”

  福大明白秦光轩的意思了.可这回,他却破例地对这位权威的话摇头了,而且也不结巴了,他说:“他们是卖了一头猪作盘缠,才回月桂家来的哩.”

  “你管他们卖不卖猪?他们一个是强夺**,一个是重婚罪……”

  “月桂还给我做了鞋呢!”福大说,并且像要秦光轩分享他的幸福似的,起身走进里屋,从柜子里把那双青布鞋讨了出来,“秦主任,你看!”

  秦光轩不屑一顾,骂了声“死鸟”,摇摇头走了.福大也不送他.他双手捧着月桂给他做的鞋,说不出心里有多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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