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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爱无缘 一


  十天前,刚当选为喜鹊塘生产队队长的范克俭,和养鱼组的一个青年社员,在两百里外的湘江渔场买得两担鱼仔,早起晚歇,日夜兼程。一路上,两小时换一次水,四小时喂一次食,生怕怠慢了这些米花般大的鱼宝宝。第三天晚上,他们才赶回生产队。将鱼仔倒入事先准备好的一排四口方形鱼池后,已是月移中天,时过半夜。

  挑着空鱼盆,青年社员相邀道:

  “到我屋里吃饭去吧,俭哥!我家里有人弄。”

  “不不,”范克俭摇了摇头,“你快回去!我们出去五天了,你娘在盼呢。”

  等小伙子走后,范克俭才扭过头,挑上鱼盆,往自己家里迈开步子。

  好几个屋场的狗一齐汪汪叫了起来。叫了一气,大约发现他们是熟人,便又归于沉默。

  空气是湿漉漉的,饱含着各种花的混和的芳香以及青草的甜甜的气味。在ru白的雾一般的月色下,远处的山林和房屋,近边的田土和草籽,全都显得朦朦胧胧,扑朔迷离。遍野是一片贯耳的蛙鸣。这些两栖的小动物,发出的声音竟是这般嘹亮!咯咯咯,咕咕咕,呱呱呱,好像在竞技似的,互不示弱。

  呼吸着温馨而带着甜味的空气,耳听着青蛙掀起的一阵赛过一阵的声Lang,范克俭不由得舒心地惬意地笑了。他喜欢春天的气息,爱听青蛙的鸣叫。这种气息,这种鸣叫,使他充满活力,使他奋发向上。

  南山坡下,有三间土砖青瓦屋。屋前一眼泉水井,屋左一片夹篱小菜园,屋右一线壕基连着山。屋场周围,原来种有十几棵桃树,每年一到三月,那粉红娇艳的桃花,把这小小的青瓦屋团团围住,真个花团锦簇,香气袭人;到了六、七月间,那无数的拳头大一个的水蜜桃,把青枝绿叶压得挨着地面。屋主人聪明勤劳,也决不吝惜小气。你刚走到井边,随着一声“得——”,就有一个“拳头”朝你飞来。你接过“拳头”一咬,嗬,又香又甜又脆!你不小心,那殷红的汁水还会滴脏衣服。可惜的是,一九七六年,这十多棵桃树跟着主人倒楣,挨了刀子,进了炉膛。第二年——四人帮倒台后的第一个春天,主人才又在屋场四周栽上了泡桐。现在,泡桐已有碗口粗细,长得齐屋檐高了。

  这土砖青瓦屋,就是范克俭的家。

  透过ru白的月色,范克俭一望见自己的土砖青瓦屋,心里便不由得升起一股惆怅、寂寞的情绪,双脚也象灌了铅似的沉重。这曾经给他带来过无限快乐的屋子,现在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创伤。在繁忙的日子里,在和青年们笑闹的时候,他能把这创伤忘却。而当他离开人群,孤身只影回到家里,心里便像被什么揪扯着一般,隐隐作痛。三十一岁的男子,还过着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的日子哩。而他的生活,原本完全可能是另一种样子的!

  经过泉水井,跨过屋前小草坪,范克俭踩着自己的影子登上了石板砌的阶基。他将鱼盆放在阶基上,从衣袋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锁进屋。见门上没挂锁,他才想起离家前,交了一片钥匙给潘家虎,托他看家的。潘家虎是他情同手足的朋友。“这家伙,”范克俭心里笑骂着,“在我床上做梦呢。”他用手拍着门页,唤道:

  “家虎!家虎!”

  嘭嘭的拍门声震响着夜空,可屋内好一会都没人回答,“困得好死!”范克俭心里说,准备站到屋右侧的壕基上唤去,因为他的卧房紧靠着那儿。但他正要抬步,就听到了大门门闩被拉动的声响。他被一种就要见到亲人似的欢喜情绪激动着,开门的吱呀声还没落,他便跳进了门槛。

  “我的床这么好困?”他快活地嚷着,张开双手一把抱住对方的肩头。立即,一股柔软,温暖的感觉,如同电流一般传遍他的身心,他慌忙松开手,就像弹簧似的朝后倒退了几步,惊问:

  “啊?”

  “俭哥!”

  “你是?”

  “我——秀枝。”

  “秀枝?”

  “是呀。你怕不认得我么?”

  月光下,这个曾经以容貌姣好、性情温顺而惹得许多小伙想入非非、作过不少美梦的姑娘,这个多次与他亲吻过、拥抱过的过去的恋人,他怎么会不认得呢?他熟悉她双层的眼皮,长而微弯的睫毛,略显弧线的红润的嘴唇;还熟悉她脖子上那一颗旁人不易发现的紫色的小痣……

  只有潘家虎明白范克俭的心思。他知道,这些年,范克俭仍然在爱恋着李秀枝,只不过把这爱恋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罢了。这种固执的而又不能表露的爱,使他心里惆怅、发痛……

  “还想她做甚?”潘家虎劝他,“她已经跟长牙齿过了几年了……”

  范克俭晓得,潘家虎对他是一片好心。甚至,为了安慰他,潘家虎还发誓,范克俭不结婚,他就打光棍。

  见范克俭不答话,潘家虎又说道:

  “其实,李秀枝也平平常常——她那样的女子,世界上还少?”

  范克俭将潘家虎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拉开,并且翻了他一眼,表示不要再说这些。

  “哪个像你这样痴心哩?唉唉!”潘家虎叹息着。

  现在,在这更深夜静的时刻,在他这栋单家独户的屋子里,李秀枝就像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先是惊,后是喜,再是疑。

  “你,怎么在我屋里?”他极力装得平静,显得冷冰冰地问。

  李秀枝微微一怔,咬着嘴唇不答话。月光从门楣上方斜洒在她身上。她两眼闪着柔和而悒郁的光,微弯的长睫毛眨动着。

  两人僵立着,沉默了好一阵。

  李秀枝缓缓转过身去,摸黑走到堂屋中央,擦燃火柴点亮了三角煤油灯。她先给范克俭舀来小半桶热水,然后走进灶屋,拿柴烧火,动手做饭。

  范克俭洗罢脸,又坐在凳上洗脚。

  李秀枝被柴火的光亮照耀着。尽管她已生养过一个小孩,体态却没有变,还是那样姣好。只是脸型显得瘦削了,双辫变成了齐耳的短发,眉宇间还隐隐透出忧伤和愁苦。她烧开锅,又往锅里下米。动作利索而自然,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范克俭望着她,一时间竟疑心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秀枝早就是他的妻子。但这只是短短的一刹那。他使劲闭闭眼,将这念头驱赶得远远的,又那么冷冷地问:

  “你怎么到我屋里来了?唔?”

  李秀枝装作没听见,往灶膛里添着柴禾。

  范克俭记起他们出发的那天,潘家虎追到村口告诉他,说曹志光到公社告他的状去了——不由得冷笑一声说:

  “你屋里不是到公社找马书记告状去了吗?去告吧,告灵了,来整我就是。无非是给我戴几顶帽子,无非是把我这三间屋没收,无非是送我进班房……”

  他尽情地倾吐着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怨恨,话越说越快,越说越重。

  “叭”的一声,李秀枝手里的叉火棍掉在地下。她双手蒙着脸,浑身颤栗着,泪水从指缝间漏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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