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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爱无缘 十


  喜鹊塘西去三十五里,有一个十分开阔的去处。对丘陵地区来说,这里简直算得上一个平原。两条穿山走岭的小河在这里合二而一,八条翻岗过坳的小路在这里汇集。水流到这里变平缓了,路走到这里变平坦了。周围几个公社的人去县城,都得来这里搭车。

  这里就叫莲花镇。

  作为镇的标志,大概就是沙石马路两边的一幢连接一幢的房屋。这些房屋中间,只有一家国营的综合商店,一家莲花镇公社开的可吃可睡的饭铺,一家莲花镇大队办的以打锄、耙、菜刀、锅铲为主的铁业社。其他就是莲花镇生产队社员的住房。

  可别小看了这个莲花镇。

  解放前,这里就是赶场的地点。解放后,除了自由市场被一律取缔的那些年头,这儿一直是每旬三次,每月九场。逢到三、六、九的日子,便热闹非凡。百里外的本县县城与之相比,也黯然失色。事实上,因为路途远,此地农民或买或卖,很少有去县城的,倒是县城里的人喜欢往这里跑——因为这里的农副产品样样齐全,又多又好,而且价钱也比县城合算得多…

  今天逢“中六”,是每月一次的大场。不过九点钟光景,集市就开始进入高潮。以两侧有房屋的这段马路为中心,向两端延伸开去,只见万头攒动,人流滚滚。卖鱼虾蔬菜的,卖鸡蛋家禽的,卖筲箕篮子的…一个紧挨一个,将担儿篮儿摆在马路两边。不论买主卖主,或者仅仅是来场上看看热闹的人,脸上都挂着笑。人声嗡嗡咙咙,恰似远空沉闷的雷鸣。

  地势较高的饭铺的前面,有一块空坪。坪里也早挤得水泄不通。人们肩擦肩,头挨头地围着一个卖狗皮膏药的人。这人身站骑马桩,双手紧紧抓住一块红砖,运足气,嘴里大叫一声“嗨”,乒的一下,红砖在他脑顶上撞成了两段,泥水匠的削刀也没得这样干净利落。就在人们的哗然、惊叹声中,这人用盘子托着膏药送了过来,嘴里连声劝着:

  “兄弟,买不买?买吧,买吧,两毛钱买一包送一包…”

  他这一鼓动,加上刚才的表演,不少人竟纷纷掏出了钞票。

  这当儿,饭铺里传出一只酒瓶在地下摔碎的声音,有人一巴掌拍在餐桌上,口里连骂带嚷嚷:

  “狗婆养的!谁买被褥帐子不?我也半买半送,烂便宜!”

  人们惊讶地望过去,只见饭铺靠外的一张桌子前,站着一个留着平头的三十来岁的农民。他一只手叉腰,一只脚踏在凳面上,眼白充血,脸面,耳朵和脖子都红得像鸡冠子一般。

  他见好多人都注意了他,便又用手指着装在他身边一担箩筐里的被褥、帐子和一口棕色牛皮箱喊:

  “哪个买被褥帐子不?七成新,五成价,老子不卖不是人!”他一仰脑壳,把剩下的半杯酒灌下喉,接着说:“如今这政策,真他娘的没得边!连老子都得做买卖啦。堂客,堂客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女的,比男人少个鸡鸡…”

  人们哄地笑将起来。但人群里的妇女,特别是那些穿得花枝招展般的姑娘,却连忙低下头,红了脸,并且匆匆走开去。几个听他说“七成新,五成价”,愿意“烂便宜”卖的人,本来已经走到他的箩筐前,一听他口出秽言,忙往后倒退不迭,说:

  “啊,是个酒癫子!”

  “你责任制就上得天?”酒癫子额上青筋突突地,仍在语无伦次地嚷嚷着,“你姓范的以后还得听我的铺排,不听不行!你秀枝那时想上我的床,哼哼,老子的鸡鸡硬三天都不理…”嚷了一气,发现几乎没有一个人听他的话了,便泄气的往凳上一坐,双手抱着像针钻一般发疼的脑壳,心里想:“娘的,人背时,好像东西都臭了,烂便宜,都没人买…”

  他正在心里咒娘骂老子,冷不防腰部被人戳了一下。他一扭头,见一个穿涤卡衣服,模样儿象个干部的人站在他身边。他正要动怒,涤卡却拉了拉他的衣边,轻声问:

  “老弟,你真要卖?”

  “龟孙子哄你!”酒癫子口里喷着酒气。

  “我们找个地方谈去好不好?”

  酒癫子瞟了涤卡几眼,终于起身挑起箩筐,跟在他后面,跌跌撞撞地走出饭铺,横过人流滚滚的马路,来到铁业社背后的一个厕所旁边。

  涤卡摸出一包有过滤嘴的烟,自己抽出一支刁在嘴上,又递了一支给酒癫子。两人吸着烟后,涤卡眯缝着眼看定酒癫子问:

  “老弟,你这套铺盖,不新不旧,不干不净,还有股细伢子的尿臊气——不是哪个家里正用的吗?”

  酒癫子鼓着眼睛,动气回答:

  “你想盘问我吗?老子不是偷的就是抢的!”

  “真是偷的抢的,我也佩服你老弟。”说着,他像耍魔术似的,不知从什么地方一把抓出来三只崭新闪亮的手表:“你先看看货吧,老弟!”

  酒癫子忽见银光耀眼,不由吃了一惊。他将表接在手里,左看看,右瞧瞧,又贴着耳夹子听听。

  “三防的!”涤卡说。

  “好多钱一只?”他迫不及待地问。

  涤卡伸出一只手掌。

  “五百块?”

  “我也学那个卖狗皮膏药的,半买半送——每只五十块。”

  “你莫拿我耍笑。”

  涤卡又用眼睛瞟着他,说:

  “老弟,你不是做生意的里手,我也不是搞买卖的行家。实话告诉你吧,这几块表是我一个华侨亲戚从香港带回来的——要不会有这样便宜?你要买,我一把给你。”

  酒癫子着急地:

  “便宜是便宜,只是我身上没有这么多现钱。”

  “有多少?”

  “三十几块。”

  “这好办。”涤卡指着酒癫子的被褥,蚊帐和皮箱,“我给你三块表,你给我三十块现钱,再加上这套行头,就这样两抵两清,你说好不好?”

  酒癫子料不到涤卡竟这样爽快,真是喜出望外,他心里想着,把这几块表转卖给人家,不赚个一百两百的才有鬼哩。他忙把一只表戴在手上,一口答应:

  “好的好的,男子汉讲话,一句是一句!同志,我把这担箩筐都送给你!”

  恰在这时,忽听**声喊:

  “不能卖!被褥不能卖!”

  酒癫子和涤卡都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步朝他们飞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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