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无法无天

　　在时间流逝的过程中，李千里十分的焦躁，这点一直陪在这上司身旁的瞿世让可以清楚的感觉到。

　　在杨重隽的指示下，他们守在广府大牢外，等待夜幕降临，那便不由分说哪怕强夺也要把胡万生夺过来，当然，真正实施这些的不可能是李千里和瞿世让两位官员，在他们周围高头大马、气势阴森的剥皮军才是主力，负责这些的则是剥皮军都尉杨雄！

　　这支剥皮军与花老大那群是不同的，花老大那些人都是绿林出身，个人武艺自是不错，但组织纪律上比乌合之众好不多少，而杨雄则原本就是屯门水师校尉，他手底下的步军都是真正屯门水师正规军，也是杨重隽真正依仗的战斗力。

　　接手胡万生这活计说简单也简单，但说复杂也复杂，交给绿林出身的那些人指定不行，便由杨雄配合李千里来执行此事。

　　李千里的焦躁不仅是因为时间流逝的缓慢，还因为杨雄对他的倨傲，论官职，他可以把杨雄甩出几条街，可论地位，杨雄是杨重隽的绝对心腹，以校尉之职掌握数百剥皮军的大权，而他虽是堂堂广州别驾，但在杨重隽心里绝对没有杨雄来的看重，这样的心理落差也是让他十分的郁闷和不满。

　　“王讷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交人，天色马上就要黑了，再不交人，杨将军，你便带人冲进去硬抢好了！”李千里发泄着不满，瞿世让看在眼里，平素沉稳阴沉的主子有这样焦躁的表现，除却胡万生牵涉他的身家性命，因为杨雄居高临下的姿态而来的郁闷应该也是一个原因。

　　杨雄对李千里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目注西方天际的夕阳，晕黄的残辉没有丝毫灼眼，他便那样一眨不眨的看着，目注夕阳沉没。

　　杨雄生了一副颇为正义凛然的相貌，也比较注重外表，铮亮的铠甲，簪缨的头盔，胯下骏马也是十分的神骏，从他的形象而言，这似乎是一个相当了不得的武将。

　　但对深谙其底细的李千里和瞿世让而言，心中更多的则是鄙夷，杨雄实际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熊包，作为原本屯门水师折冲都尉邓冲看重的手下，在几次海战中，怯懦畏战，屡失战机，邓冲看透他胆小虚荣的本性后便将其投闲散置，杨雄随即便不择手段投向了杨重隽，在其貌似高大上的外表下面，其实是一颗龌龊卑鄙毫无廉耻的心。

　　便是这样一个人仗着杨重隽的信重却是不把他这个广州别驾看在眼里，李千里心下自然十分的不爽利。

　　太阳终于完全沉没，夜色渐临。

　　杨雄看都不看李千里一眼，一扬手：“冲进大牢，将胡万生拿来见我！”

　　候在一旁的军士应声而起，尤其一个体型粗壮头顶光秃闪亮的家伙，吼声最大，挥舞军刀冲在最前，喊道：“冲进去拿人了！”

　　杨雄十分的满意，光头是他手底下最勇猛的士兵之一，属于一根筋听话的那种，他就喜欢这样的属下，因为永远也不可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便在凶神恶煞的剥皮军要冲进广府大牢的时候，牢门吱嘎一声被从里头推开了。

　　李千里喝道：“别管他们，冲进去拿人！”他的眼神闪烁，十分阴森。

　　杨雄看他一眼，喝道：“都住手，看看怎么回事！”

　　一众士兵顿足，执刀挥剑，团团围拢在广府大牢冰冷的铁门外，推开的大门里，几个人影缓步而出，正是雁眼半开半阖的王讷，还有心腹属下王立本和马连怀，在他们身后是牢役们押解的犯人--胡万生。

　　一看到李千里，胡万生便叫道：“别驾大人救我，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呀！”

　　“闭嘴！”王立本狠狠一巴掌扇在胡万生脸上，清晰的掌痕伴着嘴角的鲜血，让胡万生一下子变得有些凄厉。

　　“姓王的，你敢打我，你这是动死刑，老子饶不了你，饶不了你！”胡万生疯了样冲王立本叫嚣，他已经知道李千里他们是来接手他，只要回到主子手底下，他这点罪名铁定烟消云散，自然也就张狂了起来。

　　王讷、马连怀还有王立本的脸色都十分难看，胡万生这家伙嘴巴太硬，认准了李千里会救他，任凭他们使尽手段，也撬不出丝毫有用的信息，一日的功夫便白白浪费，眼下却是不得不转交到李千里他们手中。

　　“几位大人，两位南选使还在市舶司府等候，请把胡万生胡大人交给下官吧！”杨雄犹端坐马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向王讷他们说话。

　　这让李千里的心情略有些好受，至少除了自己，王讷他们也一样被杨雄轻看侮辱。

　　王讷半睁得雁眼隐隐有寒光闪动，冷冷道：“谁在说话，本官怎么不认识啊？”

　　王立本亦冷笑道：“大人，可能是咱们太矮了，只能看到一匹马在说话，也许是拍马屁的成精了吧！”

　　马连怀道：“可也是了不得，马屁精好歹也是妖怪，咱们不能把胡大人送入妖口，还是押回牢里，等人来了再说吧。”

　　王讷几人意有所指，杨雄虽龌龊，但这方面自然眉眼分明，脸色一沉，终于还是甩蹬下马，冲王讷等遥遥施礼道：“下官屯门水师校尉杨雄，奉市舶使大人之命前来接手胡万生，交由两位南选使重新调查冯大庆发疯一案，请几位大人成全。”

　　王讷冷然道：“总算知道说人话了，迥临、子游，把人交给他们吧！”

　　王立本马连怀冲牢役们点点头，牢役们松开胡万生，胡万生顿时连蹦带跳的往李千里那般跑去。

　　李千里和瞿世让正要迎上去，杨雄阴声道：“来人呢，看好胡大人，在案子重新彻查清楚前，胡大人仍然是第一嫌疑人！”

　　“是！”众军士又应声，那光头壮汉不由分说上前扭住胡万生的胳膊，押犯人一样押着走向杨雄。

　　杨雄很满意的道：“光头，胡大人就交给你看着了，可莫要让他跑了。”

　　胡万生叫道：“杨大人，我是老胡啊，你不能这样对我啊！”很显然胡万生与杨雄也是相熟。

　　只是杨雄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返身上马，喝道：“回市舶司府！”

　　人马涌动，飞奔而去，那光头便押着胡万生走在队伍中间，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这样押送一个上官的，光头一根弦的心思，觉得这是很光宗耀祖的一件事。

　　李千里对杨雄这做法十分不满，但也无奈，只得唤上瞿世让跟上，无论怎样，回到市舶司府，总要给胡万生好一点的待遇，得让这胖子把一切罪名都扛上身才行。

　　目送这些人离去，王讷、王立本和马连怀面色阴沉的在原地一动未动。

　　马连怀忍不住道：“子游兄，沈观音说她有法子让胡万生回到李千里那边还老实交代，我怎么觉得这不大靠谱啊？”

　　王立本亦有些怀疑，说道：”迥临兄如此说我也觉得可疑，若真被她骗了，我便对不起大人了。”

　　王讷雁眼光芒闪动，淡淡道：“商人重利轻仁义，沈观音若要投向李千里、杨重隽早便做了，子游既然答应他扳倒李千里，慕容斯人负责的捉钱便交给她，除非杨重隽那边开出更大的利益，不然她是不会骗我们的，且走着看吧，话说本官真正好奇的是沈观音到底有什么手段能让胡万生回到李千里那边还能老实交代，若真有这样的法子，那这沈观音也着实有翻云覆雨的本事了。”

　　王立本和马连怀没再言语，王讷说的不错，一切都是从利益出发，杨重隽一伙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给沈观音更大的利益的。

　　夜色便益发的深沉，黑暗不断侵蚀着残余的光明，光明似乎在苟延残喘，但那坚韧的生命力却让黑暗始终无法彻底的淹没它们。

　　几条街道外忽然传来扰攘的喊叫杀伐声，夹杂着让人触目惊心的惨叫。

　　王讷眉头轻皱，“听声音是杨雄他们，究竟怎么回事？”

　　王立本和马连怀便请缨追上去看看。

　　王讷点头，这时忽有一匹轻骑飞驰而来，赫然是杨雄手下的一名士兵，只见这士兵在马上惊慌失措的喊道：“诸位大人，胡大人被杀了，胡大人被杀了！”

　　王讷、王立本和马连怀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到胡大人被杀这几个字在心里咀嚼明白后，均震骇莫名，相互对视，一瞬间，他们忽然明白了一些东西。

　　沈观音根本没想过让胡万生交待一切，她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杀死胡万生！

　　“走，快去现场看看！”

　　不由分说，王讷几人匆忙赶向现场。

　　胡万生的被杀完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当时杨雄为首的剥皮军押着胡万生走在街道上，而街面两旁不少居民都在关门收拾东西，看到被光头压着的胡万生，不少人想叫好，但又看到杨雄、李千里，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劲，因为他们分明都是一伙的，便是押着胡万生搞不好也只是做做样子，便没有欢呼，都是用异样的眼神盯着这支气氛不那么融洽的队伍。

　　从后头追上的李千里正在与杨雄分说，“杨校尉，胡大人与我等都是同僚，素日往来友善，看在这面上，咱们也该好生对待他，还请杨校尉让你的人放开胡大人。”

　　杨雄冷冷瞄眼李千里，说道：“别驾大人所说杨雄怎么不明白呢，胡万生是毒疯冯大庆的疑犯，下官刚从广府大牢接手，若立马便待其如上宾，那让百姓们如何议论呢，这不是陷下官于不义吗，别驾大人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李千里脸色益发难看，这个杨雄便是那种损人不利己的恶人，想与他套交情显然是白搭，想了想道：“杨校尉如此坚持原则本官实在佩服，其实胡大人以前对本官说过，曾经对杨校尉有过亏欠，有机会是必要补偿杨校尉，不如杨校尉与他谈谈，再决定如何对待。”

　　杨雄自然知道李千里的话外音，勒马停住，“那下官便与胡大人谈一谈。”说着策马来到胡万生那边，照旧不下马，只是俯下身与胡万生低语。

　　胡万生被光头军士按压着，勉强能与杨雄交流清楚，却是弄明白了这个贪婪的家伙是想让他出些血，到这程度钱财与他而言已经用处不大，虽然心下愤恨，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同意。

　　杨雄得偿所愿，呵呵笑道：“老胡你还是识时务啊，光头，松开胡大人吧，给胡大人准备一匹马，好生伺候着。”

　　光头最是听话，立马应声。

　　便在这时忽听有人喊道：“昏官，分明就是一丘之貉，看打！”夜色中一道黑影陡然呼啸着向杨雄砸来，劲风烈烈，很是吓人。

　　杨雄果然胆小，以为是什么夺命的暗器，惊叫一声，却是险些从马上摔下来，胡万生刚刚出了血，心中肉疼，见状装模作样道：“杨兄小心！”做了个姿势伸手去扶，就在这时候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之前一直都无比服从命令的光头军士陡然怒吼一声，军刀出鞘，周围剥皮军都以为他是要出手去救杨雄，谁知光头出手如电，锐利军刀在夜色中划出一抹闪亮的弧线。

　　“啊！”

　　惨叫划破夜空，军刀赫然劈斩胡万生的脖颈，胡万生一声惨叫，当场身首异处！

　　杨雄愣了，勉强挣扎着在马上坐稳，吼道：“光头，你******疯了吗！”

　　李千里和瞿世让也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光头怎么忽然对胡万生动手了！

　　胡万生还活着吗？

　　任谁都知道胡万生已经死的不能再透了，只是李千里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好不容易把胡万生弄出来，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光头军士在砍杀胡万生后便没有任何动作，而是持刀站在尸体旁，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在嘟囔些什么，他那平素有些憨傻的表情不知为何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和阴森。

　　杨雄吼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把光头拿下！”

　　周围的士兵们反应过来，正想扑上去，却见光头扬刀指天，吼道：“苍天无法我为法，我法无天我即天，杀！”

　　夜空中竟像是陡然划过一抹闪电回应他的怒吼，试图扑上来的士兵都被震住，与此同时光头手中的刀陡然回撤，刀剑正对胸腹，噌的穿透而过！

　　那种刀刃摩擦骨头的声音清晰可闻，光头便当场洞穿胸腹，毙命当场！

　　夜浓，风起，两条人命转瞬而逝。

　　街道上浓浓的血腥气弥漫开来，两边收拾东西的百姓早便躲回家中，不敢多看一眼，免得惹祸上身。

　　杨雄、李千里和瞿世让傻呆呆看着两具尸体，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这样？

　　那光头中了什么邪？

　　胡万生死了，事情算是解决了吗？

　　脚步声、马蹄声均由远及近，王讷、王立本和马连怀赶了过来，看清场中的景象，王讷顿时厉声呵责道：“李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胡万生为什么刚交到你们手中便被杀了！”

　　王立本幽幽道：“莫非别驾大人是在杀人灭口吗？”

　　李千里陡然清醒过来，眼神无比怨毒的望向王讷，“是你，是你在设局诬陷我！”

　　王讷雁眼全睁，眼神明亮而正气的望着李千里道：“别驾大人莫非以为王讷也是你们这些不择手段之人吗！何况王讷倒要问问李大人，剥皮军的人难道是王某能驱使动的吗！”

　　李千里心下慌乱，转而望向杨雄，质问道：“杨校尉，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的属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雄无言以对，他只是贪婪的想从胡万生手里弄点钱，可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光头却突然发疯了，若是被人误会是他指使的，那他就完了。

　　“那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里头一定有问题，对了，这件事必须得查清，找李大人，找法曹李大人，他一定能查清楚怎么回事，真的与我无关的！”杨雄也是慌乱不知所措了。

　　马连怀招风耳煽动者，冷冷道：“与你无关吗？杀人的可是你信任的属下，难道不是你指使的吗！”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别驾大人，咱们是一个阵线，我怎么可能杀老胡，我可刚跟他谈好价码，只要一百贯钱，我便会待他如上宾，我怎么会杀他呢！”慌乱之下杨雄却是连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

　　王讷眼神森冷的瞪向他道：“杨校尉，这样明目张胆的宣称与疑犯有金钱交易，莫非是当本官和别驾大人是聋子不成！”

　　杨雄意识到自己失态，更是一副没有骨气的样子冲李千里道：“别驾大人，你快帮下官说两句啊，胡万生的死真的与下官没有关系啊！”

　　虽然胡万生的死太过出人意料，打乱了李千里原本的计划，但看到一贯对自己倨傲的杨雄这般低三下四，他心下还是爽利许多，只是胡万生的死势必带来很多不可预知的影响，这点他却是必须稳下心想个清楚，于是他便道：“王大人，当务之急是得把这事情调查清楚，胡乱给别人安上罪名却是不当的。”

　　王讷道：“别驾大人说的不错，刚才杨校尉说得对，这件事该找李闲大人过来，以他的手段必然能看破其中端倪的！”

　　李千里当然不希望李闲插手，忙道：“这件事何必劳烦李大人，交给南海县也就是了，瞿大人，你这就跑一趟南海县，让他们派人来处理。”

　　瞿世让立马应声，正要离开，互听有外围的军士喊道：“咦，有人来了，好像是法曹李大人！”

　　李闲名声在外，认识他的人实在太多，李千里一干人循声望过去，就见李闲、勿部昕、宁道务果然正面色匆匆向这边赶来。

　　王讷幽幽道：“别驾大人，看来不能如你所愿，这案子只能交给李大人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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