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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太子?


洛清霁心头漾起一道寒气,她眯着清凌的眼儿,冷凝的目光望着宴会上的众生百相。

        仿若眼前的场景被那在阳光下流动的五色粉末分开一条天堑。

        天堑的一头是身着绫罗绸缎的人们,捧着鸡鸭鱼肉大喝大嚼,另一头是乞儿蔽衣,破碗里仅盛着一点雨水,沿街讨食的模样。

        同样的天下,同样的世人。洛清霁唇边的弧度勾的更深。

        那贾青一本满足的捧起粉末,余光却瞧见了她。他想了想,便捧着一抔五石散朝她行来。

        “恩人,你也在此处啊?”他将手心中的粉末朝洛清霁眼底送了送,讨好的笑道,“要不来点?很好吃的。”

        洛清霁摇头谢了他的好意。

        贾青一脸‘你不识货’的表情,见洛清霁执意不用,他将一张脸埋入粉末之中,狠狠地吸上一口。

        浑身通泰,心满意足。

        “恩人呐,这可真是个好东西。亏得主家大方,不然,这么精贵的东西,哪容得我们这些卑贱之人享用的?真的不来点呀?”

        “卑贱之人。”洛清霁喃喃的念了句,牵唇一笑,没头没脑的问了句,“贾青,你还记得是如何入得何府?”

        贾青吸食粉末的速度不减,头也没抬的说道:“有些忘了,唔,我只记得,自小就在何府里当差,伺候公子长大的。”

        洛清霁叹了口气,并未接话。

        贾青却随着她的话头聊了起来:“你呢,恩人。你怎么进入柳府当差的?”

        “我么,是家里老幺。因家里实在穷的揭不开锅,就被卖入柳府,混口吃的。”语气淡淡,却惹得贾青停下吸食粉末的动作,重重的叹了口气。

        “当今这个世道,穷人么,哎,活下去太难咯。”他将手心里的粉末拢了拢,“恩人,别伤心了,我们这些被卖入高门官邸的人算是好的了。”

        他下巴扬了扬,点了点那些油光满面的小厮们,眯缝眼射出道光亮:“你瞧瞧,我们还可以跟着自己的主人沾些光,不然,这么好的东西,哪有咱们的份儿,你说是吧?”

        “是的。”洛清霁心不在焉的回,心头那股盘旋着的,于当今堪称是大逆不道的念头越发清晰。

        她想要,改变这个腐朽不堪的社会。就像那匹受尽鞭挞雪白的骏马,宁愿扯着浑身淋漓的鲜血,也要奔向悬崖,带着一切不公正、不合理不开的摧折,奔向毁灭。

        原来,那大病一场后,反复回溯的几个梦境,想要告诉她的,也是如此。

        不耽于情爱,亦不懦于改变。

        瞳仁深处,燃起一缕火光,仿佛要把旧的、颓圮的、不合理的一切一切,灼烧殆尽。

        “唔唔,恩人你也这么想,就对咯!想想那些只能吃树根泥土的家伙,啧啧啧,真是可怜呐。还不如现下里我们有肉吃肉,有酒喝酒,能痛快一天,便是一天呗。”说着,他复又埋进五石散中,畅快的吸溜起来。

        洛清霁扯了扯唇,却不打扰他进食,负手离开。

        觥筹交错,曲水宴边丝竹之声如缕不绝。

        也不知多少国家重臣,齐聚于此,为的此般风雅。

        苏寒暮修长白皙的指拢着一只翡翠酒杯,醉眼如丝的瞧着眼前的盛景。

        突然,悦耳的丝竹声一断,入口处,玄衣蹁跹。

        有一公子,穿过横卧着的狮子,缓缓朝他们行来。

        他生的一副艳丽的模样,细长飞入鬓边的眉,黝黑深邃的眸子,和嫣红如血的薄唇,肖似好女。

        艳丽迤逦的模样,被他宛若鸦羽般漆黑的玄衣压下,拢于系腰的玉带中。

        众人停下推杯换盏的手,脸色骤变。

        “太,太子。”一人执杯的手一抖,清酒落地,泼了大半,他连连跪下磕头请罪,“太子饶命,饶命啊。”

        男子眼神不变,冷淡的恩了声,便继续负手前行。

        扑通扑通——

        男子所行之处,适才还满脸挂着笑容,推杯换盏的大臣们,纷纷肃起脸皮,一个接一个匍匐下跪。

        黑压压低了一片,更有甚者,狠狠地朝玉台咚咚磕下几个响头。

        头颅撞击玉台,碰出泠琅脆响,惊得偷偷落在桌上偷食的鸟儿们,扑腾起翅膀。

        比皇帝亲临还要夸张。

        苏寒暮淡淡啧了声,将手边的美酒递至唇边,一饮而尽。

        “青云道长,这是当今太子。”见苏寒暮并不行礼,林陌骞悄悄挪了过来,低声提醒道。

        “嗯,我知道。”搁下酒杯,执起手边的拂尘,轻轻一扫,苏寒暮简单朝他带了个手势,充作参拜之礼。

        在场众人都老老实实的蛰伏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唯有苏寒暮一人立着,立刻引起了玄衣男子的关注。

        他轻轻挑了挑眉梢,改变原来的路线,行至苏寒暮面前。

        “立着的,是何人?”

        “方外之人。”苏寒暮浅褐色的瞳仁温和的望向男子,又执一礼,“贫道见过太子。”

        “方外之人,为何不跪于孤?”男子并未发怒,漆黑的眼眸在他脸上浮了浮。

        苏寒暮淡道:“方外之人,只跪天地父母。”

        “哦?”玄衣男子鲜艳糜丽的唇瓣有趣的扬起,似笑非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你是方外之人,如今身处孤的地盘,难道不是孤的子民么?”

        双方眼神一触,阴沉到极致的暗便与柔软的轻褐色骤然交锋。

        良久,苏寒暮猝然一笑,酝酿着秋阳的褐瞳轻轻化开,无声的裹住那股粘稠的黑色。

        他撩了撩拂尘,欺身上前,凑在玄衣男子耳边轻道:“贫道当然是您的子民。如果您是真的太子的话…”

        白衫无风自动,嘶哑的气音如惊雷般炸响在耳边。

        玄衣男子神色大变,又急速的收拢。

        黑沉的眸光朝后缩了缩,却被浅浅的褐色一把裹住,它左冲右突,试图从那薄薄的包裹中突围出去。

        却难以脱身,甚至那团阴沉的黑色都渐渐消弭在暖阳之中。

        他紧紧的撰住眼前道人。

        道人仙气凛凛,身上袍子无风而动,他白眉轻轻上挑着,笑的温和又通透。

        难道,方外之人真有此般莫测的手段?

        虽如是想,玄衣男子仍压低嗓音狠声威胁道:“何以见得?不怕孤,令人把你扒皮抽筋吗?”

        “如若太子执意如此,请便。”苏寒暮混不在意的勾起唇,手里的拂尘不经意间扫向他的鬓角,微微退后几步。

        几息之后,玄衣男子收回视线,垂首笑了笑。

        只是笑容里,透出点不合时宜的惊慌。

        若是太子筹谋已久的大计,因此被破坏的话……男子的肩膀微微瑟缩了下。

        “起罢。”他抿唇冷哼了声,甩开袖子,往主位走去。

        却未注意,一直垂首跪在地上的林陌骞眼神微闪。

        他眉头使劲儿的朝内折了折,眉心间划出三道不可思议的沟壑。

        这般张狂的作为,向来喋血的太子都并未做出惩罚。

        难不成,眼前这位不是主子?抑或说,主子还有其他想法,并未知会于他?

        不管如何,待会且好好观察此人。

        眉间的沟壑复又舒开展平,他压下心中的困惑,敛袍跟上。

        洛清霁离开小厮用膳之处,转而进了一片枫林。

        脑海里充斥着在宴会里收集的纷乱线索,她亟需一个安静的地方来整理一番。

        正午的秋光透过林间的缝隙,洒下点点碎光,金色的光影越过火红的枫叶,跌入清霁清凌的眼儿。

        簌簌红叶随风轻动,也将小厮头上的粗麻纶巾吹开。

        露出一张俊秀白皙的脸儿。

        那白皙的脸被青阳柔柔的染出一道光芒,在红叶的衬照下,越发清丽逼人。

        手指随着思绪无意识的搅着,嫣红动人的唇瓣被洁白的牙齿咬出一道柔软的弧度。

        突然,一截枫枝从天上跌落。

        火红的颜色招摇的在洛清霁眼前一晃,灼人的鲜红色便随即潜入她心间。

        她弯着唇瓣,轻轻拾起,抬头。

        却见一玄衣少年斜倚在漫川枫红上,身后,叶落纷纷。

        他面容隐隐没入枫叶中,漆黑的眼眸里旋着妖异的血色,一瞬不瞬的望着面前的小厮。

        “等你很久了。”嫣红的唇微微勾起,玄衣男子哑道,“那些墙角,都听完了么?”

        清霁心底一震,面色却带出笑意:“嗯,不知公子说什么?”

        “我说,你听够了么?在马厩,还有…”男子飞身而下,欺身于唇红齿白的小厮前,捻起他鬓边的一缕秀发,轻轻嗅了嗅,这才垂在他的耳畔,低声道,“要不要,我再说些私密给你听?我手中,有很多这样的消息。”

        他顿了顿,垂下浓密又纤长的睫毛。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尖,酥酥麻麻的,一股淡雅的木质清香加之铁锈的血腥气儿渐渐盈于鼻尖,洛清霁稍稍往后退了步。

        玄衣男子却恶劣一笑,身子又朝前压了压。

        “怎么?”男子嫣红的唇一挑,“你怕我。”

        虽是如是说,男子仍笑着,眼眸深处,寒意婆娑笑意不达眼底。

        果然,这世间的人,没有一个不怕他。

        是呀,他是地狱而来的索命恶鬼,是厄运的化身。曾经唯一的朋友救他而逝,自己的母妃也因他而累去…

        极盛的容颜缓缓淡了下来,男子自嘲笑笑,稍稍退开几步。

        罢了,既然这小厮害怕,他便远着些吧。

        洛清霁眼眸泛了泛,清澈的波光点出圈圈涟漪。

        她基本可以确定,眼前的男子便是太子。

        当今之势,虽明面上可说士族与皇族共治天下,可皇族的力量渐渐崛起。特别是宇文家上位以来,二者的平衡早已被打破。以往士族控制着经济文化军事大权,如今只堪堪捏有文化经济二权。

        军权,早已被宇文氏渐渐收拢,牢牢握在手心里。

        篡位的宇文氏没有励精图治的心思,一门心思只想斗倒余下士族。除了干这个有精力外,其余的精力全发泄在了后宫那些个美人身上。可以这么说,凡是天下貌美之女子,十有八九皆被宇文皇帝搜罗进宫。

        虽然后宫中揽进半数女子,可膝下的皇子并不多。早年间还有些孩子出世,近十年来,后宫子嗣凋零。更为奇怪的是,那些年长的皇子以各种离奇的原因渐次离世,只余下当今太子活着。

        就此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大家都在传当今太子是修罗恶鬼,不仅刑克六亲,而且残杀手足。说不定,他那生生母亲,都是他狠心做掉的。

        皇帝却不在意,只满意的将监国大权全权赋予这个儿子,自个儿躲进后宫抱着香软的美人儿,争取努力造几个孩子。

        恐怕在他眼里,太子是把好用的刀,磨刀霍霍用来处理那些不知高低的士族,等到他生锈了,便弃在一旁。

        毕竟生命还挺长,再生一两个孩儿不成问题。

        可惜,他永远不会生出孩子了。

        玄衣男子这般想着,浓黑的漆眸愈发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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